奇思妙想武侠江湖短篇小说

「武侠」我的一个开包子铺的朋友(下)

2018-11-15  本文已影响22人  7341d07fa59b

十二

过去有东坡与佛印说禅的故事。东坡问:“大师看到我是什么?”佛印说:“贫僧看到先生是佛。”东坡则笑着说:“我看大师是屎。”佛印说:“先生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东坡问:“为什么?”佛印说:“贫僧是佛,所以看到先生是佛;先生是屎,所以看到贫僧是屎。”

虽然大有可能只是文人间的闲话,但当年固执的老板,对佛印就是不能苟同。

可是现在他可以理解了。

为什么他身边会有这两个智障喧哗打闹,一定是因为他自己是智障。

不然老板简直不能接受“身边有两个智障”这件事,是他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生中唯一有点不同的东西。

这几天武林高手跟姑娘各种喝酒猜拳无所不为,快能摇到外婆桥了。老板觉得这包子铺只要换上个酒肆的牌子,都能开门营业了。

不过呢,老板觉得这两个智障虽然是烦了点,还是很听话的。

若是让自己选的话,自己大概也会选这样的日子吧。

自己果然被带成智障了啊,老板自嘲地想道。

不过,至少有两个人一直在身边,一直在提醒自己,人生没有固定的方式。

没有什么非做不可,也没有什么做不得。

老板在厨房里大吼一声:“做包子了!”

姑娘和武林高手立即蹦了进来。

“快来干活。”老板说。

在厨房里,姑娘还是认真地向武林高手解释修仙的奥秘。

老板问:“你们已经聊到那个地步了?”

姑娘一边揉着面粉一边说:“大智若愚,大道简明。人只要被点化了,那么没有什么是不能完成的。”

老板觉得再这样下去,他都能成为践行封建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百姓好青年了。

老板问:“被点化了的话,会有什么不同吗?”

姑娘想了想,说:“会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人生的痛苦吧。”

老板说:“我想也是。”

老板把新的几个蒸笼放进锅里,三个人跑到门外吹吹凉风,结果发现门外也很热。

老板算了一下时间,突然想起什么,对姑娘说:“你的孽缘好像快要来了吧?”

姑娘问:“啊?今天几号了?”

得到了答案之后,姑娘念着九九乘法口诀表算了一下,说:“是哎,真的快到了,还有一个月不到。”

老板说:“你把你来这里是干什么都忘了吗?”

姑娘嫣然一笑:“谢谢你还记着。”

武林高手说:“不过啊,人生啊,常常是记不清楚的。”

姑娘拍着手说:“说得好。”

老板觉得,让姑娘和武林高手认识,真的是个大错误。

十三

老板问:“那个。”

姑娘说:“嗯,怎地?”

老板说:“其实,你知道自己这个孽缘是要发生什么吗?”

应该不会是什么地震之类的天灾人祸吧?心思细腻的老板知道这个包子铺比他自己还要脆弱。

姑娘说:“不知道啊。”

老板说:“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命中注定之类的……”

姑娘说:“哦,那个啊。其实就算是仙界,也不是掌管人间的那种地方哦。而且就算能算出来,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剧透的。”

老板说:“好吧。”

姑娘嫣然一笑看着他:“兄弟啊,没事的,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呢,怕什么。”

老板说:“那您真是辛苦了。”

武林高手说:“哪能劳烦您呢,我来扛!”

姑娘笑吟吟地说:“乖。”

多愁善感的老板仍然沉浸在对包子铺的担心中,摇摇头回到厨房里擦洗炉灶。

自己是不是表现出害怕姑娘的孽缘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神情了?

虽然作为一个凡人害怕这种事合情合理,但老板还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表现得太不识大体。

外面的姑娘继续在和武林高手谈天说地。

以武林高手那种智障来说,是肯定觉察不到更不会在意的。

可是姑娘虽然常常遭他跟武林高手一起嫌弃,但是老板还是知道姑娘不是简单的人。

外面一阵大笑拍桌之后,姑娘一掀麻布帘子走进了厨房。

像以前一样,叉起腰对正在忙活的老板说:“兄弟啊。”

老板曾蹲下身子去扫炉灰:“嗯?”

姑娘说:“修仙之后发现,就算是修成了,也会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老板说:“哦。”

姑娘说:“但是,至少可以在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面前,表现得好看一点。”

老板说:“这样啊。那挺好啊。”

姑娘晃了晃头,也蹲下来拍拍老板的肩膀:“哎,我的意思是啊,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是什么准备都没有,但是看在你的包子的份上,我会尽力而为。”

老板问:“就没我的份上了?”

姑娘说:“哎,你还没听懂,我指的尽力而为,是说连修不成仙或者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都……”

老板打断了她说:“有你这份心就好。”

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努力的。

老板差点把这句话也说出来了。

能坦坦荡荡地说出“不就个县令嘛”的宰相之女,能请来天上的龙的修仙的姑娘,面对这普通人的社会,真的就像面对着树下的蚂蚁洞一样吧。

而这整个普通人的大社会里,能对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尽力而为,就像把一只蚂蚁捧在手心小心呵护一样。旁人无法理解,连自己也会觉得毫无意义吧。

老板觉得自己真智障。

然后又又又被姑娘用竹杖敲了一下。

姑娘板着脸孔说:“打断人说话是不好的。”

十四

当被几个官员和护卫强行跨入包子铺里,拉开柜台下面的抽屉时,老板整个人是愣住的。

武林高手大声嚷嚷,姑娘横眉相向,然后被老板一挥手拦了下来。

他在发抖。

官员从放钱币的抽屉里,拿出一块玉玺来。

老板死死地支撑着自己的双腿。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官员把玉玺交给了另外一个学究打扮的人。

学究把玉玺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细细看,然后抬起头来对官员说:“是前朝宰相玺……真品!”

老板这回真的觉得天要塌了。

是谁放进去的呢?

官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们可认罪?”

老板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到了极限。

会被屈打成招的吧。

所以认不认罪,真的没有关系啊。

老板努力控制着已经难以控制的舌头,说道:“小人在这里,兢兢业业营业多年,光天化日良心作证,怎么也不可能做这种勾当啊。”

老板都不知道自己说话时到底有没有语气。

且不说是谁干的,赃物已经找了出来,再去追查已经是累人累物,毫无作用。

所以只有想尽办法,让他们去查。

老板不等官员再开口,硬着头皮说:“小人就算起了祸心,但区区一介平民,怎么可能偷得出来?小人曾与官府里的曾大人有过几分交情,大人去问问他,也能知道小人说的有否半分虚实。”

老板还是有点优势的。

老板是读过私塾的人。

而当年一起在私塾里读书的同窗,有几个后来都当了官。

其中就有一个回到这里当副官的曾国帆,应该和眼前的官员是同级。

希望曾国帆在官府里的人缘好。

老板无暇想这些,他正拼命转动脑筋,有什么东西能贿赂一下,突然听身后的姑娘大声说:“你们有证据啊?!”

官员挑了挑眉,说:“有。”

老板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护卫牵出一条猎犬来。

“收藏这玉玺的赵老爷常年在家熏香,这种香质量极佳,气味能久久不散。我们是靠这狗,一路找到这里来的。”

老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是怎样的。他望向官员,说道:“小人可对天作证,这玉玺一定是有贼人从赵老爷府中偷出,不知何时放到小人这里。”

确实是这样。

老板每天都会几次检查这个收银子的抽屉,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有谁趁着早高峰时,包子铺里的他们都在忙,人群涌动期间,偷偷地扔进这里。

大概是想要陷害他们吧。

老板接着诚恳地说:“还请大人明察。”

姑娘是刚来这里的,应该不会结仇;武林高手若有仇人,用的应该也是武林里的规矩,去决斗什么的,所以武林高手的可能性不大;剩下的就是他了。

可是老板又有什么仇可让人结下呢?

官员想了想,又跟身后的人耳语了几句,回过头来说:“你们还是回衙门去,跟县令大人解释吧。”

说罢一挥手,六个护卫走上前来。

若姑娘或者武林高手想逃的话,并不是逃不走吧。

可是这样,就一定会被落实偷窃的罪名。

老板躬身说:“是,大人。”

假如现在老板被姑娘用竹杖敲死,老板不会生气的。

十五

可是姑娘没有敲死他。

他们三个人被押送回衙门,人生中第一次被升堂审问。

等老板把话再战战兢兢说了一遍之后,县令问道:“确实,作为普通百姓,是没有办法从赵府中窃走宰相玺;但若是从犯呢?”

老板打了个冷颤。

确实,小老百姓和贼人串通好,贼人偷走东西后放到他这里后,躲过官府追捕后,两个人再分赃,是个不错的办法。

突然听到在身边跪着的姑娘说道:“那么贵重东西,柜台又是光天化日人人可见的地方,若是县令大人,会不会把它放进柜台里?”

老板看向姑娘,只见一抹血色升上她的双颊,反而比平常更兴奋。

县令说:“确实不会。”

然后,县令挥了挥手,一名女子从后面走了出来。

县令说:“这是在赵府入契的丫鬟,昨晚她在贼人偷去玉玺的时候,碰巧看到了一眼。”

丫鬟说:“昨晚小女子正巧在老爷藏古董的隔壁院子里伺候夫人。正要把夫人洗完脸的水泼到院子里时,正巧看见隔壁院子上有个人影,小女子赶紧喊了起来,可是那贼人已经逃了。”

县令说:“那贼人长什么样?”

丫鬟说:“小女子没看清,只是……那人身材不高,还比较瘦,看样子……像是个女的。”

老板打了个冷颤。但身边的姑娘不为所动,面容平静。

武林高手怒吼道:“大姐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你们不要歧视姑娘家,我在江湖上,见到过不少武功好的女人……”

县令说:“听说,这位姑娘,会武是吧?”

姑娘说:“是啊。”

县令问:“那现在,算不算人赃俱获了呢?”

姑娘没有回答,问那边的丫鬟:“你夫人昨晚,是洗完脸后就入寝了吧?”

丫鬟说:“是。”

姑娘问:“那贵妇人昨晚是几时就的寝?”

丫鬟脸一红,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敲了一更之后。”

姑娘嫣然一笑说:“才一更,这时大多数人家才刚熄灯就寝,酒肆尚未收铺,行走于屋瓦之上是人人可见,换是我,起码得等三更之后!就算到三更给偷回来了,也不会放在柜台里!我本以为改朝换代,应该会有点进步,想不到还是不长进啊!县令大人,您要是公正决断明察秋毫,还请把凶手捉拿归案,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此时的老板心里,既感激又惶恐。

武林高手差点就要扬拳叫好,被老板一掌压了下去。

县令脸上隐隐有怒色,却没有发怒,只是说:“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们仍是疑犯,按照律法,在真正的作案者确定之前,仍要在牢狱中关押。”他摆摆手,说道:“来人,收拾几间牢房安置他们。狱卒只需看押即可。”

老板心中轻轻舒了口气。之前有听说在狱中被狱卒打断腿的事情,既然县令开口,那么大概也不会被怎么虐待吧。

正有几个护卫正要上前,突然又听姑娘说:“且慢!”

县令问:“何事?”

姑娘朗声说:“我们小本经营一个包子铺,要是贼人狡猾难以追捕,拖了些时日,铺子该怎么办?还请县令大人安排。”

县令挑了挑眉问:“就没有亲戚友人代管?”

姑娘嫣然一笑:“出门匆忙,哪有时间啊?还请县令大人赐个纸笔。”

县令有些不悦的样子:“来人,赏纸笔。我可以命个小吏送达。”

姑娘笑得很开心:“谢过大人。”

老板提起笔,觉得还是交托给熟悉的朋友比较好,便在信里交代了注意要熄了的炉灶,什么东西又要放在哪儿,可是看来看去总是觉得有点不放心。

但在紧迫的时间下,老板也没有机会细细检查了,匆匆地就交了信。小吏传给县令,县令读过后,确认也不过是些零碎小事,就派人送了出去。

老板三人再次被六名护卫押着,穿过公堂,来到最后面的牢房中。

落幕。

十六

等看押的狱卒锁好牢门,走到牢房外之后,武林高手终于大吼出来:“大姐啊,刚刚你说得实在是太好了!”

外面的狱卒也大吼一声:“牢房里不许大声喧哗!”

老板说:“那个,谢……”

谢字还没说完,姑娘说:“对不起。”

姑娘一定觉得这是她带来的孽缘吧。

老板一直觉得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刚好自己倒霉时也没办法。

所以,老板说:“那……未必是你的孽缘吧,说不定是我的。”

姑娘说:“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啦。但假如真的是我带来的话,那么我已经大概猜到是谁了。”

老板问:“那么,能找得出来吗?”

毕竟,要是找得到,那么他们就能无罪释放;但假如找不到的话。

那他们就会被冠上偷窃贵重古董的罪名,打多少大板是小事,会坐牢的吧?就算出来了,顶着贼人的黑历史,老板清楚自己在这里将永无立足之地。

会流落他乡的吧。贫困潦倒。

老板想起曾经读私塾的时候,住在私塾旁边的那个傻子。

傻子读过书,当他们念书背书的时候,傻子也会大声地背出来,背得比他们还利索。

这时先生就会拿戒尺敲他们的头:“背得还不如个傻子!”

假如找不到的话,老板觉得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流落异乡的傻子。

姑娘说:“我不知道现在衙门的办事效率啊。但是,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冲着我来的。既然这样,他想不被找到,大概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老板问:“那,有办法吗?”

姑娘说:“他把东西偷出来,其实只是明目张胆地想把我引出来吧。你记得他偷了什么吗?”

老板想了想。前朝宰相玺。

前朝,宰相。

姑娘说:“是的。所以,他是来寻仇的。”

老板说:“这样啊。”

姑娘说:“所以,真的对不起啊。”

老板说:“真的没办法吗?”

姑娘迟疑了一下,说:“让我先想想。”

老板说:“那个,没关系的。”

姑娘看着他,问:“这你都要说没关系吗?”

老板说:“大不了,我去修仙。”

姑娘终于嫣然一笑。

其实,在老板眼中,还是疯掉死在他乡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自己怎么突然那么冷静?

姑娘说:“其实,你的笑话有点冷啊。”

十七

监牢外响起了人声,然后听到狱卒拉开监牢铁门的声音。

一个人匆匆地走了进来:“怎么开了包子铺还会出事?”

老板问:“难道你觉得不会吗?”

走进来的人是曾国帆。他走到老板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放心,就算别人都放弃了,就算县令也放弃了,我也不会放弃的,不然我就一头撞在公堂的柱子上。”

老板说:“谢谢你,但要珍爱生命啊。”

曾国帆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就算是素未谋面的人,我也会挺身而出的。我们当官的,不就是要为老百姓做点事嘛!这位姑娘啊,巧舌如簧,不卑不亢,连县令都深有所感,还有这位武林高手,要不是公务是在繁重,我都想请假去看您的武林大会啊!”

老板说:“敢情我就什么都不算了?”

曾国帆正经地说:“总之,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的,诸位请放心。”

姑娘嫣然一笑说:“那这可拜托您了。要是被关在牢里出不来,修仙就修不成了啊。”

曾国帆一听,赶紧说:“这可不是小事啊,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老板问:“你们真的都相信得如此自然?”

曾国帆反复劝他们不需惊慌,事情一定会真相大白等云云,直到老板都嫌他烦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老板想了想,问:“既然那个人是想要寻仇,那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就算被判了坐多少多少年的牢,你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姑娘说:“不知道。所以,他是打算到这里来找我的呢,还是要我去找他呢?”

老板问:“其实,假如你真的想走的话,这个牢房是关不住你的吧?”

姑娘说:“我现在的法力还不到那个境界啦。身体还是要留在这里的,但是可以魂魄出窍。”

老板说:“那你可以出去找他的是吧?”

姑娘说:“这种权限,仙界还是给的。”

老板怯生生地问:“这样子……不会太麻烦你吧?”

老板也不想这样子的。

没想到现在真的要姑娘一个人把所有责任担下来。

老板也会自私,也会有一丝念头觉得,所有能把包子铺保住的办法,都要试一试。

可是他也明白,站在姑娘的角度上,其实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姑娘嫣然一笑,爽快地说:“没事,你的包子很好吃。”

姑娘盘腿坐好,说:“待会儿我会把人魂和七魄留下来护体,然后召唤天魂和地魂。说说话啊,吃饭啊什么的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不过就不要找我说太多的话了,我会应付不过来的。这边发生什么,那边的我也能感知到,不过要回到这个身体里的话会有点慢。所以假如发生了什么,你们就帮我拖拖时间。”

武林高手说:“大姐,您就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老板说:“注意安全。”

姑娘嫣然一笑:“嗯,我会的。那我先走了。”

她捏了几个手诀,口中念念有词,老板一句也没听懂,忽然看到姑娘整个人微微摇晃了一下,就靠在牢房的墙壁上不说话了。

牢房里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老板想,这样三个人在一起还能这么安静的,或许是第一次吧。

也不知道姑娘那边怎么样了。

十八

老板在牢中,除了靠着阳光从牢房加了铁栓的小窗中投射进来的影子来大致判断时间以外,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以前在包子铺里的老板,时时刻刻都要算好时间。一刻钟就能蒸好一轮小笼包,大包子要一刻半。

为了能尽量多赚钱,真是从早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在算时间。也是从睁开眼睛起就几乎不会停歇下来。

就这样无所事事,老板不知道多少年没体验过了,所以也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牢房外的铁栓被拉开的声音,一个狱卒进来送饭。

武林高手一接到瓦盆就狼吞虎咽起来,姑娘也懒洋洋地去吃饭。

看着武林高手吃完了自己那份还嚷嚷着要加饭,老板忍不住说:“你吃这种东西比吃我的包子还香,你是不是要反省一下自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老板发现太阳已经西斜,牢房里也一点点暗了下来。

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官府那边还是没有进展吗?

曾国帆又来了,满怀歉意地说暂时还没能找到贼人,但已经有些线索了。

老板说:“没事没事,不用急。”

到了夜间,狱卒进来点了灯,特意提醒说晚上不许说话。

老板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私塾里,每天都有严厉的老妈子来检查宿舍。

姑娘还没回来吗?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老板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敲一更的声音。

直到敲过三更之后,姑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老板正思虑而不安间,听到外面的铁栓被拉开,一个狱卒打扮的人走进来。

这么晚了,什么事呢?

只见他走到姑娘面前,老板看见姑娘的神色马上冷峻起来。

狱卒说:“看来是把人魂给留了下来啊。看来就算在这里把你杀了,你还能回到仙界去。你是这样想的吧?可是就算这么聪明,也料不到吧。”

老板看向狱卒,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姑娘回答道:“确实没想到。”

老板想到,难道就是姑娘口中那个寻仇的人?

突然听到武林高手大吼道:“老板小心,这家伙不是人!”

老板心中一惊。武林高手向着狱卒吼道:“你面无人色,脚步虚浮,经络不稳,显然是鬼物附身!”

狱卒面无表情地对姑娘说道:“你爹当年被皇帝赐一杯毒酒,以死向天下谢罪,尚情有可原;可你做为后辈,不但不已天下将倾为己任,反而妄想修仙长生,研习唯心之法,难道不觉愧对天下人吗!”

老板听得一头雾水,但也还是忍不住回骂道:“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你这逻辑有点强词夺理啊!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可是你干嘛把我也拉进来啊?我应该也算天下人之一啊?!把无辜的人拖到水里去还觉得将天下为己任,”老板越说越委屈,“你知道我拼了命才能满足温饱的感觉吗?你知道承认自己是一个平凡的人然后还要爬起来努力赚钱有多难吗?!”老板一把挡在姑娘身前说:“你要对她做什么,先对我来一下试试啊!!”

突然听见武林高手一声断喝,把铁栓向两边一拉,竟然被他生生拉开一个大口来。武林高手一跃而出,向狱卒扑了过去。狱卒反手一挡。

连老板都能看出来,狱卒的武功和力道完全不在武林高手之下。可是老板也是第一次看到,武林高手的出招如此直接蛮横,两个人在狭窄的牢房里打成一团。

老板正在一边瑟瑟发抖地看着,突然看见两人动作一顿,开始了僵持。再仔细一看,武林高手的手,正按在狱卒的天灵盖上。

狱卒仍然面无表情,但是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天灵盖?”

武林高手额角上青根暴起,明显是每一刻都在用尽全力。他大吼道:“老板!快带大姐走!快啊!”

“啊,”老板反应过来,匆忙拉起姑娘,两个人穿过被拉开的口子,连冲带跑地冲出了监牢外。

十九

姑娘看了看天上,现在还是上午。

现在的感觉就跟回到修仙学院里一样,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在屋瓦上奔跑,带起一阵风,路上的行人却什么也看不到。

衙门里这种地方应该会很安全,姑娘想。

可是现在去哪里找呢?

换句话说,对方希望自己去哪儿?

再说,为什么要专门偷出宰相玺,陷害他们入狱?要是想寻仇,塞个纸条写个血书什么的都可以,如此大费周章,像是在对她传达什么信息。

姑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是想让她后悔吧。

为了修仙,所以要了结一个孽缘;为了了结这个孽缘,她才会下凡;下了凡,才会认识老板和武林高手;然后就连累了他们俩个。

归根结底,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她不应该去修仙,更不应该生于宰相之家。

姑娘叹了一口气,对着空气大声说:“还在恨我爹,当上了宰相吗?”

街上一点波澜也没有。

对方留下的线索不多,所以也很容易找。从头到尾,她要找的人只经过了两个地方,一个是赵府,一个是老板的包子铺。只要顺着他留下的一抹气息,便可顺藤摸瓜。

法力高强的话,可以掩盖自身的气味,让猎犬都难以追踪,但是气息是无法掩盖的。

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的气息又会变化。因此世间的万事万物千变万化,看似一团乱麻,却能找出一点规律;以为能窥其究竟,却发现无常甚于有常。

姑娘一跃而起,风擦面而过,已经来到包子铺门前。柜台上贴了一张纸,写了掌柜有事出门暂时未归云云,铺面上暂时不见人,但在厨房后面有人影,是老板所委托的人。

姑娘把手放在柜台上,闭上眼,发现上面仍然全是老板的气息。

也有她自己的气息,也有一点武林高手的气息。姑娘一点点地排除,最后捕捉到一丝一缕地陌生的气息,不曾消散。

姑娘嫣然一笑。

闭上眼,已经在俯瞰整座城。城中的每一缕气息的动作,都能被她察觉到。

二十

那缕气息在走过几条街道之后,分为了两缕。一缕去到了集市上,而现在仍在集市上的商家前一家家驻足。

这缕气息太明显了,与凡人无异。所以,他是一直在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着吗?

另一缕气息要微弱得多,显然是在用自己的法力努力掩盖。

姑娘想到,这人一直在故意引自己入瓮,现在减轻了气息,是在提醒她不要去集市里误伤他人吗?所以才故意产生差别。

而这缕气息到了衙门前,突然凭空消失。

姑娘皱了皱眉,她探出手去更细微地感受,然后猛然收回了手。

那缕气息不是凭空消失,而是散落到整座衙门里面。

衙门确实可以很安全,但是若把法力减轻到最细微,便可细雨润无声,很轻易就能潜入。

以姑娘的了解,这人应该不会随便伤害老板和武林高手。

一边以大义光明正大地陷害别人,一边以仁爱竭尽全力地保护别人。真是每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人。

看来,对方应该也在寻找自己的行踪,不然不会去衙门里。

姑娘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心急。她又透过肉身的眼去看了一下牢房里的状况。

武林高手正嚷嚷着要加饭,老板说:“你吃这种东西比吃我的包子还香,你是不是要反省一下自己。”

他们暂时都没事。姑娘舒了口气。

可是能一个人修出这么高强的法力,这也太苦大仇深了吧。

可刚把肺中的气体呼出去,姑娘突然感觉到背后有风,她没有转身,只是伸手去挡。

结果才发现,竹杖已经作为武器被县令大人收走了。那道风被她挡住了,但由于没有竹杖,自己体内的真气也是一滞,姑娘赶紧翻身跳开。

现在她是天魂与地魂形成的分身,没有实体,所以被打到只有一种可能:对方也是没有实体的东西。

姑娘往袭来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有。但作为修仙之人,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肉眼所不能见的形体。

那是一股煞气。

居然能修出这么一股煞气来,姑娘大声说:“真厉害啊。”

没有听到一点回应。

姑娘说:“那就来比试一下吧?”

嫣然的微笑下,真气流转。初秋耀眼的阳光之下,姑娘显得无畏无惧。

二十一

老板拉着姑娘跑了出去。

姑娘跑了没几步,就累得走不动了,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老板看她脸色惨白,也只好停了下来。

姑娘好不容易喘上几口气,就断断续续地说:“跑……跑不……动了。”

老板说:“没事的,先休息,别说话。”

姑娘扶住老板的手臂,摇摇头,很勉强地说道:“不……我……我就快能……能回来了……需要点……点时间……”

最后那几个字,老板低下头了才能听到。

姑娘松开老板的手臂,靠着墙盘腿坐了下来。

老板看了看周围,另外一个狱卒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但还活着。

假如现在去喊人的话,一定会被当成是在越狱吧。

里面的武林高手和狱卒仍然在搏斗着,可是武林高手的动作已经开始有点迟缓,但狱卒仍然出招敏捷,力大无穷。

姑娘苍白的额头上出现了豆大的汗珠,眉头紧锁。

突然,身边黑影一闪,老板回头一看,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已经站在身边,应该就是来寻仇的人的真身吧。

牢房里的武林高手大吼着:“咱们还没打完呢!”

看来他是魂魄出窍,挣脱了与武林高手的纠缠。

姑娘仍然没有睁开眼。

老板觉得自己脆弱的心脏就快要崩溃了。

现在应该叫某人吧,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向姑娘迈出一步。

老板纵身跳入两人不足一步的缝隙中。

某人没有理会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后悔了吗。”

老板觉得身后的人动了一下。

“后悔还是会的,不过不会因为你这种破事。”姑娘站了起来,拍拍老板的肩膀说:“兄弟啊,辛苦你们了。”她扬起脸来对某人说:“真想不到,你不但有两个分身,还能形成一团煞气来攻击我,不错不错。”

武林高手冲了出来,看见姑娘,欣喜交加地说:“大姐!您回来了啊!”

老板说:“不用,应该的。”

姑娘歉意地笑笑:“真是抱歉,我来晚了。为了彻底解决他那团东西,我在半空中跳了半天的大神,一不小心就这么晚了。现在就到我来吧。”

等老板让到一边之后,姑娘说:“我说,你真的为了寻仇,活了那么多年啊??”

某人说:“我本想着去仙界找你寻仇,没想到你先一步自投罗网。”

姑娘说:“几百年哎,你都不捞个宰相什么的当当?你不是挺想着救国救民的吗?”

某人说:“我对官场之事早已失望。”

姑娘点点头说:“嗯,会有的,只是大事做不得,就想着往小事折腾的人,也有你一个啊。”

某人说:“那你把累及天下之事称作什么?为被累及的百姓报仇的事,会被你说成小事,果然在仙界这么多年,净学了谋逆之道啊!”

姑娘摇摇头,嫣然一笑,说道:“这种事情我都不想跟你争论啊怎么办,不过我倒有件事跟你说,说完咱们就动手。”

某人问:“什么事?”

姑娘说:“来我们这里修仙吧!包吃包住,学杂费全免,自身优异的还有奖学金啊!”

老板也觉得姑娘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二十二

某人问:“净谈虚空妄想,自私自利的唯心之术,还想我来苟同于此?”

姑娘说:“是啊,我想。”

某人说:“本以为当初你不顾天下一心求这些歪门邪道,不过是年少不懂事,因此我也没有过分追究;没想到这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执迷不悟,一心为他们当走狗。”

姑娘说:“你好烦啊,怎么比我爹还烦。我都不想跟你多说了,咱们来一场,你赢了我就随便你处置,我赢了的话你就去自首,跟我修仙去。”

某人说:“你以为就算能让我去修仙,我就能乖乖服从你们牛鬼蛇神的歪门邪道吗?”

姑娘说:“那打不打?”她四处一看,从墙角找了根细木棍来代替竹杖。

“打。”

几百年前,还是前朝的时候。

不知在哪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村镇。有一年,当地山洪暴发。村中人死的死,逃的逃,几年间成了一片荒村。

好几年后,山洪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但村镇上也只剩下寥寥的几栋黄土墙,当年村中的布局还依稀可见。

但在这里,有两样东西好不容易撑到了山洪平息。一样是长在墙头上的一棵草,一样是河边的一棵芦苇。

他们在这几年间,看到了山洪席卷而来,一夕之间能把繁荣变成荒芜,无数生灵哀嚎哭泣地被洪水席卷而去。这骇人悲惨的景象,倒使他们产生了超脱同类的意识。

后来,墙头草与芦苇都能化作人形。再后来,有一户人家碰巧路过这里,看在墙头上,在河边的芦苇丛中各有一个婴儿,周围却是荒村野地,便把这两个婴儿抱回家里养大。

他们却始终无法忘记山洪肆虐的景象,因此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出仕。以拯救苍生百姓为己任,一心要让为害苍生的洪水不再出现。

再后来科举的时候,一起赴考场的两人都考上了进士,也都走入了官场。两人都一样兢兢业业,但一次偶然的机会,本是墙头草的那个人想到中央的藏书楼里查阅资料,在藏书楼里碰上了正在撸猫的皇帝。

皇帝看到是个没见过的人,说:“你陪朕聊聊吧。”

他便坐下,然后两人一直聊到了掌灯时分,最后被管理的官员赶了出去。

在藏书楼前分别的时候,皇帝说:“你叫什么名字,朕命你为宰相好了。”

没想到墙头草能突然高升,芦苇看着正在穿上朝服挂上鱼袋的他,说:“你要是没能造福天下,我便问你寻仇。”

正要当上宰相的人说:“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最后谁也没有动手。

十六年后,北方蛮族再次进犯,他们节节败退。

眼看这个朝代保不住了,皇帝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朕赏你一杯酒好了。”

宰相叩谢,说:“望陛下赦免臣的妻女。”

皇帝说:“好。”

二十三

姑娘说:“亡国向来不是某一个人,也不是某一群人的责任。”

某人倒在地上没有说话。

几分钟前,老板只见姑娘和某人同时纵身一跃,然后后面的动作他就看不清了,也听不懂身边武林高手的赞叹不绝。他能看到的只有打着打着,某人突然飞了出去,然后姑娘跳到他身边,补了几木棍。

姑娘说:“道理是一方面,实际是一方面。有些道理想要被人明白,必须要用点极端的方法。”

她蹲下来戳戳一动不动的某人,说:“自持心怀大义,心怀天下,却对自己的遭遇哭笑悲喜,说什么对官场失望,你真当你是在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啊?恨没有一个靠谱的皇帝,就想有一个靠谱的宰相;没有靠谱的宰相,就想有一个靠谱的制度,结果他们都搞砸了,就嚷嚷着要寻仇。哎,你的道理不是不对,而是现实中真没有这种操作的。”

姑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还是去修修仙,我们那儿要科学多了,说不定对你那些救国救民的志向有帮助。”

第二天,某人去自首。街坊们表示多年来真不知道他有如此高强的武功,更不敢相信他这样矮小瘦弱的人竟然能去偷古董。

老板一头雾水,姑娘给他解释:“那晚他确实是伪装成我的样子,现在呢,他是把自己的体型给缩小了,这对有法术的人来说很简单。至于他上次往柜台里扔玉玺,这次在众人面前认罪,这种事都不需要法术的,众人的目光是最好蒙蔽的了。”

老板三人无罪释放。

姑娘一个劲地夸着武林高手:“真棒,记得我教给你的,摁住他的天灵盖,他就不能魂魄出窍。说明你学得很用心嘛。”

武林高手说:“都是大姐的功劳啊!”

走出衙门后,老板往里望了一眼,问姑娘:“不怕他突然反悔吗?”

姑娘说:“没事,我爹说他是个守信用的人。”

老板问:“那个,为什么硬要他去修仙?”

姑娘说:“我们学院要提高竞争力,所以现在都抢着招生呢。你要不要来?”

老板说:“不用了,谢谢。”

回到包子铺里,送走了朋友,老板本以为自己会幸甚至哉,歌以咏志的,结果没有。

就这样结束了,始终觉得是在梦中。

武林高手嚷嚷着说要拿酒来庆祝,也邀请老板一起喝,老板都没什么兴致。

老板觉得自己快要连智障都骂不出来了。

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太疲惫了,太特么疲惫了。

心思脆弱的老板觉得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外面的武林高手和姑娘正在各种把酒言欢,各种猜拳赌博。

事情算完成了,姑娘也要走了吧。

要不要煮一顿丰盛的呢。

现在那两人也没少喝吧。上次的酸梅汤应该已经喝完了。

老板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走出店外。

武林高手和姑娘同时回过头去看他,问:“去干嘛?”

老板说:“给你们买点酸梅汤去。”

假如硬要问什么舍不舍得的,老板心里会舍不得,但当然也会从从容容地告别。

这么多年,老板从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到在社会里摸爬滚打,除了会做包子以外,也就只会如何去告别了。

但还是会觉得自己的功夫不到家。不管是包子一方面还是告别一方面。

老板在大街上走着,这条街他太熟悉了,几乎闭着眼都能走到卖酸梅汤的店铺上。

也时不时跟人打招呼,也有人问他昨天去哪儿了。

老板心想,以后也会一直在这里吧。

或许将来又因为某个契机突然离开,那时,会觉得今日的自己是个智障吧。

老板觉得,自己都已经那么智障了,再智障些又何妨。

反正,也还是这样活着啊。

二十四

姑娘说:“我迟几天走也没问题的。”

老板说:“那就迟几天吧。”

姑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得意地说:“果然我不在,你会想念我啊。”

老板说:“是是是。”

大概真的会想念吧。不过,会是那种了无痕迹的想念吧。

不会有人知道,连自己都会很少想起,但却像一个爱絮絮叨叨的老友,化为身体的一部分。

老板叹了口气,觉得连这些都想好了的自己真是智障。

突然脑门上疼了一下,不用猜都知道是姑娘。

姑娘手持竹杖,认真地说:“觉得自己是智障也是不对的。”

老板说:“你这都知道啊。”

姑娘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老板说:“我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

姑娘说:“这回我问真的,你要不要修仙去?”

老板说:“那个,还是算了吧。不管怎么说,还是不大舍得这个人世啊。再说,就算修成了仙,也不过是继续开包子铺吧。”

姑娘嫣然一笑说:“那我很支持哎。”

老板也笑了,说:“多谢支持。”

姑娘摇摇头,叹气说:“可是你又不去啊,唉。”

老板说:“那么,为什么你要去修仙呢?”

姑娘抬起头望向天空,像是在回忆,“我爹死后没几年,当时的皇帝就驾崩了。当时还没有死的唯一一个皇子被北方的民族拥立为小皇帝,吸引文武大臣去投奔,同时南方也有一个王爷自立为王,占领了南方数郡。我娘当时带着我逃往南方,在路上的时候,我娘患病去世了,为了处理娘的后事,我暂时住进了附近的道观里。

其实当时道观里已经住了很多避难而来的人,贫富老少都有。当时我为了娘的后事,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但在那段时间里,我总听道长们提起一位暂住道观的客人,所以问了好几次,终于知道是一个仙人下凡来办事。其实我当时也是不信的。”

老板问:“那后来是信了吧?”

姑娘说:“是啊。”

“为什么呢?”

姑娘微微一笑,说:“他不像是一个活在乱世里的人。”

乱世中的人,双眼中想必会充满忧虑与不安,对一切都心怀疑虑,面容也一定会因彻夜难安而灰黄憔悴吧。若处于乱世中仍然能温和,坚定而自信地活着,一定不是凡人啊。

姑娘说:“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相信他啊。”

姑娘为什么会选择去修仙,老板现在觉得自己明白了。

一夕之间见证了整个世界的翻天覆地,承受了失去一切的痛苦之后,姑娘对人世间,大概是再也没有企盼和追求了吧。所以,当有人为她打开一个更广阔深奥的世界时,她理所当然地走了进去。

老板说:“嗯,我明白了。”

二十五

老板说:“那个,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姑娘问:“什么事,兄弟?”

老板说:“这条街上这么多可以吃的东西,为什么只选我这一家?”

姑娘嫣然一笑说,“当年我在逃难的时候,曾经身无分文,好几天没吃过饭。这个时候,有个老阿婆给了我一个包子,里面是咸菜馅的。”

老板说:“这样啊。”

姑娘说:“所以啊,后来我看到你的包子店,自然而然地就过来了啊。”

老板说:“你以后想吃包子了,随时可以来。”

姑娘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啊,有你这份心就好。”

老板还是想给姑娘送送行。

可是,姑娘所吃过的东西,比他一辈子吃过的都要多吧。

姑娘说:“那可以吃一顿全是包子的啊。”

老板说:“那会吃到想吐吧。”

姑娘说:“所以要一次吃够啊。”

老板说:“假如修仙修成了的话,会很忙的吧。”

姑娘说:“也不算特别忙,就是,事情可能会有点多。”

姑娘在那里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那一顿饭老板真的全做包子了,结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擀面的时候都想吐。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临行的时候,武林高手临姐涕零,说:“以后我每一年的武林大会,大姐都要来看啊!我会很想念大姐的!”

姑娘说:“别哭别哭,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吗?”

武林高手说:“要一边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一边爽快地说再见。”

姑娘说:“不就是嘛。那我走了啊。”

老板说:“那个,你保重啊。”

姑娘说:“当然了,你们俩也是。”

姑娘走远几步,挥挥手中的竹杖。“真的走了哦!”

老板说:“嗯,再见。”

武林高手使劲地挥着手:“大姐,再见了啊!”

姑娘又挥挥竹杖,然后像来时一样,消失了。

老板看看身边的武林高手,觉得,怎么一个智障,都能比自己更坦荡。

二十六

后来。

武林高手去参加武林大会了。后来又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反正,现在包子铺里,就老板一个人了。

后来,老板又曾搬去过别的地方,也曾去到很远,也曾回来。

老板觉得,干脆自己推个小车,跟街口卖烧饼的老武一样好了,反正人家买得起面朝大街的两层带阳台附送阁楼的豪宅。

老板也认识了别的姑娘,也认识了其他的武林高手。当然也认识了别的老板。

老板常常忙碌着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嘲笑一般问自己,自己真的有在想念吗?

不管搬去哪儿,每天还是那么忙,从还没天亮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老板做包子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也越来越懂得怎样去告别。

果然会觉得过去的自己是智障啊。

可是,那一年多的时间,可能是真的熔在了他的身体里吧。

可以很少想起,可以想起的时候心里没有波澜。

但可以很快乐地看清人生中的痛苦。

后来再后来。

老板和武林高手又坐在一起喝酒了。

这一次的老板没有忍住。

喝多了的老板左一把泪右一把泪地扯着武林高手要跟他说自己的悲情史。

武林高手也哭得不能自已,说:“哎,我也是这样啊,我之前武林大会上遇到一个姑娘,她舞剑舞得太漂亮了,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她……”

然后被老板一掌推开:“去去去,你那算得上悲情么,比得上我么。”

老板拿起一瓶二锅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抹了把眼泪说,“曾经,曾经有一个姑娘在我面前,我以为有一份至真的爱情摆在我面前,结果,那都是假的,那特么的都是假的。”

武林高手也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是啊,我之前在武林大会上遇到的那个姑娘……”

老板再次把他推开:“你你你,你那算得了是什么吗,你知道不,假如你有一天遇到一个姑娘,她跟你说她要修仙,想在你这儿待一会,你以为你能有什么爱情了,其实那都特么的是骗你的。”

武林高手一口闷了下去,大吼一声:“是啊!怎么能不是呢!”说完,伸出手往老板肩上狠狠一拍。

老板被呛醒了。

咳得眼泪鼻涕都再次冲刷了满面,姑娘的嫣然笑脸又渐渐浮现眼前。

对姑娘啊,他确实有过好感,确实动过心。包子铺要被强拆那晚姑娘出门前对他帅气的回眸,阿翠出嫁时在他面前张开的怀抱,对着他认真地说她会尽力而为,在他身后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啊,辛苦你们了。”

可是,假如试想一下,姑娘嫣然一笑对他说:“兄弟啊,咱们在一起吧。”

老板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武林高手已经趴在桌子上了,含含糊糊地问:“老板啊,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姐啊。”

假如说喜欢的话,真的还没到那个地步。

就这样停在这里了。

武林高手在醉倒前的最后一刻说:“那为什么不跟她去修仙啊。”

那只是一个碰巧,相隔了好几百年,相距了两个世界的人相见了。

反正其中一个人是以为有一份至真的感情降临了。另一个不知道有没有。

然后最后发现,真的只是碰巧而已。

就像是在繁忙的大街上相遇,两人擦肩而过,对望一眼。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他们都确信看清楚了对方,然后再各自走各自的路。

老板彻底清醒了,问武林高手:“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二十七

老板觉得,本来到了故事的末尾,至少应该讲述一下晚年,围着炉火,膝下儿孙缠绕的景象。

结果并没有。

反正自己的日子也就那样了。

希望他们过得都还好。

反正世事未定,谁知道呢。

明天还要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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