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 读书笔记 Chap 11 山西,山西——顽疾
顽疾
“如果现在把工厂都停下来,会是怎样呢?”我问。
“挖煤把地下挖空了,连植被都没了,雨水涵养不住。”
“你是说,无论如何我都看不见汾河的水了?”
老头看我一眼,“你这一代不行了。这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现在已经出现地下水污染了。”他说,“就你们家那。污染物已经从土壤里一点一点地渗下去,一直到几百米之下。”
我觉得,不会吧,这才几年。但采访完忽然想起一事儿,我妈常掰开我和我妹的嘴叹气,“我和你爸牙都白,怎么你俩这样?”我俩只好面面相觑,很不好意思。
我1993年考大学离开山西,坐了30多小时火车到湖南。清晨靠窗的帘子一拉,惊住了。一个小湖,里头都是荷花。这东西在世上竟然真有,就是这个感觉。孩子心性,打定主意不再回山西。
2003年春节,我从临汾车站打车回家,冬天大早上,能见度不到5米。满街的人戴着白口罩,鼻孔的地方两个黑点。车上没雾灯,后视镜也撞得只剩一半。瘦精精的司机直着脖子,伸到窗外,边看边开。开了一会打电话叫了个人来,“你来开,我今天没戴眼镜。”
我以为是下雾,他说,“这几天天天这样。”
回到家,嗓子里像有个小毛刷轻轻扫。我爸拿两片消炎药给我,说也没啥用,离了这环境才行。他跟我妈都是慢性鼻炎,我妈打起喷嚏惊天动地,原先还让我爸给她配药,后来也随便了。
“你没看襄汾这几年,新兵都验不上吗?全是鼻炎、支气管炎。”
我爸是中医,他退了休,病人全找到家里来。弄了一个中药柜子,我跟我妹的童子功还在,拿个小桐秤给他抓药。我看药方里都是补药,那人病挺重的样子。我爸说,“这些病是治不好的,只能养一养”,补了句,“十个,十个死。”
我问我爸,“不能去找找工厂?”
“找谁呢?河和空气都是流的,谁也不认。”
2006年采访孝义市市长,白皙的四方脸,总谈到整顿措施。
我问,“这个城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个代价是不可避免的吗?”
市长说,“这个代价,是惨痛的。”
我问,“是不可避免的吗?”
市长说,“这个代价是惨痛的。”
我再问,“是不可避免的吗?”
市长端起杯子喝口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