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蛤蟆
我们那儿把端午叫五月当五。关于五月当五的习俗,似乎没太多的讲究,离乡已久,也许有,可能是我忘了。家乡有一句俗语流传很广,有音无字,也写不出来:囗囗囗囗躲当五。前面两个字是蟾蜍的俗称,后面两个字是青蛙的俗称。说的是在端午这一天,蛤蟆都躲着不出来。至于有什么说辞,我也始终没弄明白。乡里人引用这句话的时候,是说一个人不愿意做某件事,躲起来,让别人找不到。
还有人特意在这一天捉蟾蜍,说是能治什么病。这是乡下人的可爱处,大概是追求仪式感。没有仪式感,连病都治不好。日子就更不用讲了,过不好。有人过端午吃粽子,有人过端午吃蛤蟆。蛤蟆得罪谁了,真没处讲理。
农历五月初五,和公历的六月一日离得不远。农村割麦子也在这几天。大太阳地里,一片树荫都没有,躲都没有地方躲,顶着草帽任太阳晒。往远处看,半空里一缕一缕的热气往上跑,闪着隐隐的银线,像一条条小蛇。找个树荫地站一会儿,也感觉不到阴凉,风吹过来,烫脸。许多年后,当我看到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里的场景时,一下子就想起了收麦子时的场景。
一天的暑热终于消退了。晚风送来许多儿童的欢笑,是收音机里的声音。主持人说今天是儿童节,国家领导人祝全国的儿童节日快乐。我看着堆起的麦秸垛,想着明天的太阳还会像今天一样毒辣,麦芒还会刺破我的手臂,心里丝毫没有觉着快乐。那一天,我才知道,在别的地方,有许多小孩不用晒太阳,还能欢声笑语地玩一场。真好啊。
上了初中,语文课本里有《端午的鸭蛋》,汪曾祺写的。老师讲得云里雾罩的,始终没明白这篇散文好在哪儿。但是其中一个小细节,我记住了。端午这一天,汪曾祺能带上姐姐或姑姑给他做的鸭蛋络子,我没姐姐,我很羡慕他。
汪曾祺的家乡过端午,鸭蛋是重头戏。我的家乡远离楚地,全是旱地,不产米,也没有粽叶,关于粽子的一切,听说过,因为不知道粽子长什么样,一切都变得很模糊;也不像汪曾祺家乡有闻名遐迩的特产,印象里只有一句有音无字的俗语,和遥远的端午发生着联系。
有一年春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帽出来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贩。骑着自行车,后座上架一个荆条筐。不断地喊着粽子粽子,谁买粽子。小溪南边有一户人家,炕小鸡的。每当小贩来时,总会买好几个粽子。小贩揭开盖头,拿出粽子,解开粽叶,一团雪白的粽子出现了。一翻手腕,倾倒在碗里,撒上白糖,就可以吃了。
四面八方的眼箭射过去。有人低声调侃说:“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大米干饭嘛!还没我家的豆面条好吃。哼——”
自从来到南方,每到端午节,总会吃到或甜或咸的粽子。吃得多了,也觉得无味,唯独关于端午的记忆却历久弥新。 人在岁月里穿梭,前行的路上,似乎是堆砌着无数记忆碎片的海洋。涉水而过,不知能沾染上那滴水珠。留在心扉上的那一颗,会融化在血液里,跟随你的一生,像隐在大地深处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