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荡的生活
孤独的男人总是特别吸引我,这男人要上点岁数,或者就叫中年男人吧。一肚子心事,一身伤,其实他什么也解决不了却还天真地仍要向这世界讨个说法,找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问那些人。于是,他只能不停地独自一人晃啊,晃啊,就这么晃啊,晃啊。。。
时间晃到十年前。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堂弟――两个闲人――其他人忙着生活,忙着赚钱,忙着上学,忙着老去。
我刚大学毕业,一片迷茫。弟弟也刚从什么技校毕业,或许不迷茫,但工作不好找,也很烦闷。我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的人在多年以后又玩到了一起。
通常是我早上起来去他家叫他,然后去奶奶家,找爷爷聊天,中午在奶奶家吃饭,陪爷爷奶奶喝上一杯。吃完了,喝完了,奶奶的那帮朋友也来了,于是,看一桌老头老太太打麻将――总和老人呆在一起,人会老得快。抵抗老去的方法就是出去,于是,我叫上弟弟,晃,荡。
村子不大,可是选择不少,去哪呢?奶奶家后面是村里的敬老院,小时候住的老人还不多,院里经常荒着,还可以逛逛。现在被遗弃的老人多了,村里重视了,政策改善了,房屋全部修葺一新,还添了些健身器材。只能运动了,机械地动着吧。动着动着,身边就围起了人,老人――老人该比我们更无聊吧。远处还有很多院里晒太阳坐着的老人投来的目光,那目光虽平静、安详,可也是注意的目光――没办法,再走吧。晃到北面那一大片冬天是麦地夏天是稻田的田地,田地中间弯弯曲曲地蔓延着水渠,水泥砌的,踩上去,温习儿时的平衡动作,看干枯的水渠,水渠里干硬的野屎,回忆儿时这里每到放水时咆哮的水花,大江东去,逝者如斯。水不咆哮了就捉鱼,偶尔惊喜的时候看其他水生物――水里常有像来自地球早期的三叶虫一样的生物,神秘又让人惊惧。晃到麦场,儿时这里堆着一垛又一垛打完的麦子,我们在麦场的空地上踢球,那个当年踢球特别特别好的大哥哥听说当兵去了,听说他爸在外面找女人了,听说他姐出嫁了,听说他姐离婚了,听说他姐工作不正经,听说他出去打工了,听说他回来结婚了,听说他有孩子了,听说他们家婆媳不和,看见他妈妈老了。这地方也没什么意思了,再走吧。走到邻省的山东,去看微山湖,湖边一个地方有篮球场,打球,打累了就坐在湖边,看,或者走走。如果手里有钱,就去彩票站玩那种十来分钟开一次的彩票,那时江苏省还没有这种彩票。让弟弟随便说几个数字,说得出或是说不出,把几个弟弟妹妹的生日凑在一起吧――竟然中了,二十几块,不少了――买水喝,买烟抽。逛那里的菜市场,我们知道那里的排骨很好,儿时奶奶常提起那个地方,让什么亲戚去捎来。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味道都忘记了――或者只是便宜实惠?黄昏来了,该回家了,各找各妈,明天又是一天。
弟弟长得漂亮,像西域人,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妈妈家那边当年是从哪来的?他也手脚勤力,可帮到家里,算命的说他前世是个女人――我相信算命的,不是女人怎么会这么美?那时,我甚至想以他为男主角拍个电影。
这样的日子晃着晃着就晃没了――我们又分开了。
后来他找到工作了,找到老婆了――老婆是外地的,不漂亮,学历比弟弟高,工资比弟弟高。家里人都说她相貌上配不上弟弟,但也只是在这方面说说。弟弟有孩子了,孩子也没他漂亮。后来,再见到他发现他变胖了――我以为他不会变胖的――幸好,相貌不那么容易改变。
到现在我也没有为他拍出电影,我甚至都不联系他,老家也很少回了,多年不见。其实,我一直知道我们之间有差距,他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农村人,这世界、这生活,我自诩比他知道得多吧。可是,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地这样想象,他又会有什么别样的心事呢?
面对生活,我们能做什么呢?除了晃或被生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