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王总5.01微信：“还有五分钟到楼下。”

5.07发来一张我家楼下的照片，照片上满是水滴，他没在说好的小区门口等我，直接把车开到了楼道口，他办事的细致周到从未缺席。

5.21春柳公园，“我们在地下车库出口等。”小雷子和对象蜷在减速带旁避雨的位置张望。六七个一人高的大行李箱装得实实在在，像小雷子的为人，好在王总的越野车有足够空间。

5.32大连机场国际出发，你在门口向我们挥手，王总启动车辆。我也拍下一张带水滴的照片，里面的你还是一贯的腔调“拍的不错，什么都看不清”。

回程车上，我跟王总讨论你的年龄。你随后传来的一张日本临时居住证显示，1985年小伙。

四十周岁，一切又要从头开始，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出国梦想终于破土，还是高新园区外资大撤退的无奈之选？是十几年工作经验积累与人生阅历积淀的发展必然，还是又一场如二十岁时刚到大连工作的从头再来？

二十年前，你确如临时居留证照片上那样年轻，日本的拍照技术不错，逆生长不留痕迹，这也许可以给你自己确实还很年轻的心理暗示，这很好，可以少一份因年龄带来的压迫感。

那年应该是你十八岁的年纪，市顶尖重点高中光环，高考六百多分。你自己研究的非某某名牌大学不去的目标未能如愿，曾经不入眼的二流大学也许就是你高傲个性的第一个代价。

你刚毕业，我跟你表姐也刚结婚，我们蜗居在泡崖那所五十来平的小屋。水泥厂无形的粉末硬在窗户上，每年年末，擦玻璃的保洁都要抱怨一番。

你每次来，我买的都是五块钱三瓶的廉价啤酒，黄色标签的绿瓶子，喝完了还要把瓶子退回的那种。那时候我也不太会做菜，咱们也没出去吃过，不知都是怎么糊弄的。

2009年春节，外企工作没有假期的你滞留大连来我家过年。那年是刘谦第一次登陆春晚，我们都被他精湛的表演折服。你大姨和你大姨父咱们一大家子在家里吃的初一午饭，现在看来，过年家庭聚餐还是家人一起准备，一起做，再一起慢慢地吃是最温馨。

那次你带女朋友过来，那女孩对你是满眼的爱，人聪明有礼，还很会干活。我们一起包饺子，女孩包的饺子漂亮地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人都说，看饺子包的俊不俊就知道媳妇是不是利索人。

你对人家是大男子的傲慢与无理。也许是女孩的纵容给了你颐指气使的底气，也许是得来的容易就不会去珍惜，最终你们还是分了手。我和你表姐一直都觉得很心疼那女孩，替你遗憾这份缘分。

2010年，你听了劝告，跟我在旅顺开发区同一个小区买的住房，你是准备的婚房——小区中最优秀的八十平三室一大厅户型，我是为了单位搬迁和投资的小户型。

大连到旅顺开发区，六七十公里距离，当时一起来回买材料装修住房。怎样的周折大概全忘了，但是楼下粑粑馆那几个可口菜倒是常被我俩忆及。

入住后你得了罕见的病，到现在我也记不清病名，更搞不懂病理。两腿无力，行动不便。那是从你到大连读书以来，第一次需要母亲到身边照顾。

在这里你又经历了短暂的第一次婚姻，两家讨论成婚细节阶段，女方家庭就彩礼等物质方面的要求步步紧逼，这让你从心底一点点丧失了对新家庭的期望。所以，那所住房并没有真正派上用场。

2014年，经济软着陆的大政策，让楼市的未来多了层波谲云诡的不确定性。我俩急急地七千块一平套现，买的时候五千多，稍有盈余。直到今天，楼市几次起伏，再没回过那个高点，咱们成了极少数在那个凹地获利套现的投资者。

你在高新区几次跳槽，期间是不间断的学习，学习和学习，目标是拿更高一个层次的证书，为下一次跳槽积累足够的资本。

下班后跑步和去自习室是每天的日常，虽然生活在不断改善。但说实话，我对你的生活状态是淡淡的同情，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以后像你这么辛苦，虽然我也希望他是一个阳光上进的小伙子。

你每次回营口都要给我们带一些绿色的农家特产，蚕蛹、鹅蛋、农户杀的羊腿、老味道西红柿，都是一大包一大包的。还有一次竟然花了近千的高价，给你的大外甥买了几只所谓的山珍，扒了皮红红的，像刚出生的小老鼠，看起来真有些吓人。

2017年，楼市在几年的蛰伏后，像一头即将睡醒的巨兽，蠢蠢欲动。你和王总都听了我的劝告，及时下手，我们仨都买了合适的房子。

你的房子是可遇不可求的，黄金地段多层电梯洋房，客厅落地窗面对小区婀娜的喷泉广场。一万四的价格，没两年就增值了七八成。

这所房子显然是旺你的，这些年收入在增长，每年各地探古寻幽，国内国外走了多少地方。前些年又遇到了心仪的女友。

去年春节我们一起吃的饭，我看这女孩能用不着痕迹的微笑，驯服你的桀骜。两人要长久，需要敬畏与互补，不管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别的也许你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这女孩能让你在婚姻面前成熟起来，那么她就是最合适的。

你的大外甥，我那惜话如金的大儿子，在那次聚餐上，跟你和王总就计算机方面的话题侃侃而谈。被你的女朋友惊为专业天才，不管真假，这难得的肯定，都是对他极大的激励。那也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

形势如此不可预测的巨变，麋鹿在这片森林不管如何迁徙，都无法找到可以喂饱肚子的苔藓。

你们也终于结束漫长的恋爱马拉松，婚礼在出国前举行，男女朋友修成夫妻正果。

前几天你外甥问我“他们去的是日本哪座城市？”“东京吧”我又看了一眼你发来的机票信息。

“那里物价高吧。”国际大都市，消费怎么可能低，不过两个人一起奋斗，生活肯定没问题，但落脚，融入与发展对于四十岁的人应不应该算个大问题？

外面的雨大了，王总把车停在我家小区院里。周末六点，落雨的清晨，周围空无一人，车前玻璃上水流蜿蜒，雨水打起泥土的味道顺着虚开的车门溜进来。

中年危机的焦虑，生意萧条的压力，孩子成长的烦恼，未来不确定的担忧。你两位表姐夫打开老套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王总考军校的孩子以后无需父母过多操心，你大外甥对计算机的痴迷和天赋，我们借此舒缓高湿度低气压带来的肺部压迫感。

2025年6月15日清晨，晦暗的城市。没有长亭，也没有古道，只有这迷蒙的朝雨打湿车外那一大片青草。只是不知，你将在12.10降落的城市东京，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雨，一场打湿清晨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