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遭遇机器人伤人事件

2020-06-13  本文已影响0人  Salidan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了我的猜想,以至于我看着手臂上小小的血窟窿,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待我回过神来,只见摔在脚边的蜘蛛机器人,正拖着摔变形的腿,挣扎着试图避开我。

2017年的国庆节之后,我踏上访问西雅图的旅程,前去拜访研究生时期的同学们。他们大多是程序员,在Amazon工作。招待我的同学由于白日里要上班,所以就把公司的福利——一张不限次数的公交车卡借给我,任由我自行探索。

在这张车票的帮助下,我观光了许多市区内的常规打卡景点,比如太空针、奇胡利玻璃馆、水族馆和派克市场,是时候去一些更小众的景点了。大致筛选一番后,我将目光锁定在西雅图亚洲艺术博物馆。

orca卡与亚洲博物馆

美国的公交车如果没人摁玲就会不停站的开下去,这点我一直不太适应。就像有一条隐形的皮鞭,让乘客时时警惕,注意力被迫在窗外景色、报站电子屏和Google地图上反复切换,不得松懈。转了几趟车后,我终于到达志愿者公园。

时值秋季,公园里景色怡人、空气凉爽,高大的阔叶植物开始落叶,大片的枯叶散落在草地上,向公园深处蔓延。四下只有零星的慢跑爱好者和推着婴儿车的家庭主妇,静谧的氛围令人情为之移。我踏着枯叶,踩碎许多脚步声,想要把到达目的地之前的这段漫游延长一些,然而事实证明真是多此一举。

博物馆宏伟的大门前贴着一张小小的公告:近期闭馆。刚才还舒缓闲适的漫游,转眼变成了漫无目的的梦游。我踌躇了片刻,只得悻悻的往回走。就在下台阶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前方的水池环道上有一只会动的马脑壳。

仔细一看,其实是一只蜘蛛型的机器人顶着一个搞怪视频里常用的白色橡胶马头套。不远处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位操作手柄,一位蹲在他身旁。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这个鬼畜的马头蜘蛛机器人,似乎正在进行测试。

就是这两拼一起的样子

我走向他们,很随意的打了个招呼。这是你们做的机器人吗?是的,操作手柄的男生回答。蹲在地上的年轻人向我礼貌的笑笑,没有说话。这个马头很有趣,我说。哦我们正在测试他的避障功能,它有个红外感应器,在头套里面,但我们在他的腿上也装了传感器。为了测试他腿上的传感器,所以我们罩住了它的头。

如果它能避障,为什么你还在用手柄呢?哦,这是为了让他一直直行,不然他会开始漫游,就是没有目的的四处瞎逛。他用眼神指了指旁边没有护栏的水池,我心领神会。看着这个缩起来也比电饭煲大一圈的机器蜘蛛,顶着个假的马脑壳,迈着鹳一般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前走,实在是莫名的搞笑。我突然兴起问,我能充当一下障碍物吗?就当是为了测试。

蹲在地上的男生站起来了,他看上去有点犹豫。我离他们还有好几米的距离,几乎听不清他们的讨论。两人很快但很严肃的交谈了两句,操作手柄的男生便说好吧你可以试试。

我来到马头蜘蛛前方不远处,看着蜘蛛顶着摇晃的橡胶马头,带着皇室舞步的节奏感,步伐缓慢但气宇轩昂的向我走来,锥形的蜘蛛腿在水泥地上钉钉作响。走到离我两米远时,它变得更慢了,表现看到障碍的小心翼翼,等走到我脚下时几乎完全停止了。它重心下沉,好像在观察我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慢慢蹲下来,抱着膝盖,观察它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只蜘蛛通体漆黑,外壳是不锈钢和碳纤维材料组成,关节处由黑色软管包裹,每条腿的关节下方都有个纽扣大的摄像头,一看就不是定制而是买来加载到腿上的。不过整体来说算得上体态纤细、造型优雅。我站起来,对几米开外的他们竖起大拇指,大声说,做得真不赖!操作手柄的男生说谢谢,并问我我是不是也做机器人。我说不是,我是学公关传媒的,但感觉这个机器人做的真不错。旁边沉默的男生闻言很腼腆的笑了。

谈话间,蜘蛛已经绕开了我,开始继续向前走。于是我问,我能当移动的障碍吗?这次两人没有交谈,拿手柄的男生直接点点头。于是我刁难似的挡在蜘蛛前面,他往左我就往左,它往右我也立刻跟进。于是他下定决心一直往右,似乎想找一个出口,我也一直往右,堵住他的去路。随后,蜘蛛向后一步,开始向左转、向右转,似乎在用腿上感应器重新扫描面前的区域。然而别忘了那只马脑壳。所以说,在我的视角里,看到的更多是颗茫然的马头在东张西望,场面相当生动。

我注意到那位有些内向的男生在看到机器后退时十分兴奋,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刚开始学会思考。来回堵截几次后,蜘蛛的行为再无新意,就是不停重复避开、扫描、换方向的循环。当然我也没期待它能醍醐灌顶,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利用加速冲刺把我绕开——它没有这样的智能。

没一会儿我就腻味了,慢慢往男生们那边走去,他们也操作机器跟着我往回走。我在脑海中描绘着,这场景远远看去一定像在遛狗,可遛的却是只鬼畜的马头蜘蛛机器人。走到他们身边时,我感觉内向的男生对我的态度更友好了。我问他们,这个机器人做了多久?他们回答说,空余时间做的,差不过用了两年。我又说,它很可爱,我应该要把它称为him还是her?他们都笑了,拿手柄的男生说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应该是男孩吧,女孩可不会戴马头。寡言的男生声音很小的笑说好吧,我其实希望是个女孩。然后他突然问,你住在西雅图?我说不是,我从中国来,到西雅图旅游。他点点头说,嗯,很好。

很好?

我问我能摸摸它么?我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他俩意外的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拿手柄的男生就同意了,只是表达得很奇怪:我想应该可以,嗯,你可以摸摸它。说着就打开了锁定模式,蜘蛛静止了。于是我蹲下来摸摸它的零件。

我可以把它抬起来吗?他们同意了。我惊讶的发现这玩意儿出乎意料的沉。我感叹道,这比我想象的要沉得多呀,是因为电池吗?是的,电池比较重,但这些腿其实也不轻,我们正在做一些轻量化的尝试。

我放下机器人,笑了起来说:刚才我往回走,它跟在后面的样子是不是像在遛狗,像小鸭子跟着鸭妈妈?他们都笑了,说其实我们设计了专门的跟随功能,但现在还不太智能。你需要拿着信号发生器,然后他会通过红外测温来识别。他会认为他要跟随的主人,就是包裹着信号发生器的这块红彤彤发热的东西,也就是你。

打开电脑,上面有六个屏幕,对应六条腿上的微型摄像头,面朝我们的摄像头屏幕里出现了红外成像——三个红红黄黄的人脸。然后他们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有黑色的遥控器递给我。操作手柄的男生解除了锁定模式,蜘蛛又立了起来,走到离我半米的位置。他告诉我,目前它还跟不上你的速度,一旦你走出它的监测范围,它就会开启漫游模式。我听懂了说,好的我试试看。

于是我领着这只马头蜘蛛围着池塘散起步来。有时我会停下,有时我会加速,一旦他跟不上时会表现的有些迷茫,然后开始漫无目的的闲逛,于是我又回到它面前,领着它继续走,直到回到出发点。

既然速度跟不上,你们为什么不考虑用轮子呢?我想象他们会回答,因为让机器人用肢体行走是男人的浪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顿了顿,然后模棱两可的回答说,嗯,因为要实现其他功能,比如肢体协作那些的。我心想,换成轮子也可以协作啊。他们也许看出了我的想法,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于是我说,要不我再走一圈吧。他们立刻同意,好的没问题。

拿手柄的男生把手柄放在一旁,盘坐在草坪上,在腿上架起了笔记本电脑,不太说话的男生蹲在他旁边。于是我开始新一圈的遛狗。这次除了快速跑开,我还尝试了后退,然后机器又出现类似思索的反应,好像在思考我现在是要避障呢、还是要跟随呢,但无论如何最后还是能够跟上我。池塘对面的搭档也在关注这个类似思考的行为,他们不停地讨论着,然后指着电脑屏幕(可能是新生成的数据痕迹)比划不停,完全沉浸在工科男的分析世界中去了。

快走回终点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后来证明并不该有的大胆想法——如果我突然把它举起来会怎样?于是我把信号发生器放到一旁(这就是意外的开始),腾出双手。蜘蛛也停住了,好像在判断是不是要切换到漫游模式。趁他还没像螃蟹那样开始乱爬,我一使劲就把它抬了起来。没有了地面作为参照,我想象他的视野里现在应该只能看到一团红黄色的障碍物,也就是我的体温的成像。那么它会如何避开呢?还是说会陷入混乱呢?还是会停止行动呢?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了我的猜想,以至于我看到手臂上小小的血窟窿时,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等我回过神来,只见摔在脚边的大蜘蛛,正拖着摔变形的腿,挣扎着试图避开我。

内向的男生立刻冲向机器人,另一个男生则十分生气,他摊开双手表示“你都干了些什么”。直到看到我的血窟窿,看到鲜血顺着手臂,从我胳膊肘滴落时,他们彻底慌了。

外向的男生跑过来,跪在旁边帮我压住伤口止血,内向的男生迅速冲回背包处,取出酒精和创可贴,然而创可贴并不能止血。外向的男生让同伴带我去坡上的博物馆,看看有没有人值班,能不能提供医疗箱,说完又飞身回去找手柄,防止黑蜘蛛挣扎到池塘里去。他俩像接力赛一样在我和背包间穿梭,一片慌乱。

当天博物馆并没有人值守,内向的男生只好带我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矿泉水和苏打水清洗伤口。我靠着贩卖机滑坐下来,伸出手臂交给他处理,脑子里却都是大蜘蛛挣扎着要避开我的画面,它可怜地拖着残躯,浑身抽搐,橡胶马头歪在一旁。

我按压着手臂,迟疑的问他:你们给机器人腿上装了武器?由于英语水平有限,我第一反应选择了“武器”这个词,其实我想表到的是“尖刺”。男生愣了一下,慌忙解释说,是为了机器不打滑、也为了保护它自己,不是为了攻击,那不算武器。我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小声说,我可算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用轮子了。

我又问,它知道它在伤害我吗?男生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我,我不清楚,它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把它举起来呢,它不是故意的。他越说越乱,完全不敢和我对视。我突然冥冥中产生一种诡异的期待,期待事情超出我的常识。于是我追问,所以他只是为了躲避障碍,就选择伤害我?你们就没考虑过机器人三大定律吗(后来发现应该是“机器人学三大定律”,英语水平有限,请读者见谅)?

当然有考……男生突然打住了,变得畏畏缩缩。他把矿泉水瓶放在一边,支支吾吾的说:我以为你是学传媒的。我说,我是学传媒的,但也读阿西莫夫。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是不是突然变成了技术间谍,反正他看上去非常不安。这反而让我更加好奇,心里那股诡异的冲动与期待越发膨胀,我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能看到我的热成像,理论上就应该能判断我是生物,是活的,为什么还会伤害我呢?你们定义过什么是活物对吧?你确定它不是故意的吗?男生突然激动的反驳:她没想伤害你,她之前没接触过活的东西!

撒谎!你们不是活的吗?你们为什么会带着酒精和创可贴?

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我变得无比强势,好奇心稳居上风,让人产生了一探究竟的执念,选择了不怀好意的逼供。男生更慌了,脖子也开始发红,我看在眼里多少有些自责,于是退让了一步,平静的说:可能它确实是为了保护自己吧。他这才稍微抬头看了我一眼,虽然不说话,但似乎平静了些。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了一个看起来天马行空的问题。

所以说,它其实是在怕我吗?

男生静止了。他跪了在旁边好一会儿,然后无声无息的站起来,没有向看我。而是说,我想我还是下去拿点创可贴吧,接着没等我回答就开始自顾自的向坡下走去。我知道我能追上他(毕竟伤的不是腿),然而我没有。我想叫住他,但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只好喊了句:嘿,你!他安静的转过身来,还是没看向我。我说,别担心,我就、就还好。他点点头说,嗯,很好。

很好。我知道这就是最后一句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摁着手臂从贩卖机前起身,往坡下走去时,公园静谧得就像我来时一样。要不是挂了彩,我会觉得是做了场梦。西雅图今天没有晚霞,也可能有晚霞但我没有注意。我只想着尽快回到同学家中,问问他们我需不需要打一针破伤风。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