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56：汉纪（三）
《<资治通鉴>研读》56：
汉纪（三）
季布一诺千金
彭越受到汉朝加封，田横害怕被诛杀，就带上自己的部众五百多人进入海中，在岛上居住。刘邦因为田横兄弟先后平定过齐田土地，齐国有很多贤良者归附，现仍然在海中，如果不攻取，以后恐怕作乱，就派出使者赦免田横的罪责，征召他前往洛阳。
田横谢绝说道：“臣我烹煮了陛下的使臣郦生，现在听说他的弟弟郦商身为贤能的汉将，臣我很害怕，不敢遵奉诏令，只请求作为普通百姓守卫海岛。”
使臣返回报告，刘邦诏令卫尉郦商说：“齐王田横来到后，如果有人敢动他的一根毫毛，马上夷灭全族！”刘邦再派人持节通报朝廷安排和诏令，并且承诺说：“只要田横归来，大者封王，小者封侯；如果不来，马上派兵诛杀。”田横带领两名宾客，乘坐着官府传车赶往洛阳。
田横到达离洛阳城三十里时，在一个叫做尸乡的地方歇肩。田横谢过使者说：“人臣面见天子，必须浣洗沐浴。”于是车队停留下来。
田横对自己的宾客说：“我在开始时，和汉王同样面南称孤道寡。现在汉王身为天子，而我田横只能作为一名逃亡的俘虏向北侍奉他，这已经是奇耻大辱了。何况我烹煮了郦食其，却还要和人家的弟弟并肩共侍一主。就是郦商畏惧天子的诏令不敢动我，我难道不问心有愧吗？何况陛下之所以想要见我，只是想看一眼我的容貌罢了。现在陛下在洛阳，你们砍下我的脑袋，飞驰三十里送去，容貌应当没有多大改变，还能让陛下观赏一下。”
田横说完后拔剑自刎。他的宾客按照其遗令，带着田横的脑袋飞驰到洛阳奏报刘邦。刘邦长叹一声说道：“哎呀，真是世间少见的伟丈夫！他们都出身于普通百姓，兄弟三人先后为王，能不贤良吗！”
刘邦假惺惺地流下了几滴鳄鱼眼泪，封这两名宾客为都尉，专门派出两千名军卒，用诸侯王礼仪安葬田横。
安葬完毕后，这两名宾客在坟墓旁边挖了个洞，然后拔剑自刎，倒在洞中死去。刘邦听说这事后，更为吃惊，赞扬田横的宾客如此贤良。听说还有五百人在海岛上，就派出使臣征召。使臣到了后，这些人听到田横的死讯，全部自杀。
当初，楚国人季布作为项羽的将军，多次围困刘邦。项羽败亡后，刘邦悬赏一千两黄金捉拿季布，有胆敢包庇隐藏的，灭掉三族。季布剃掉头发，用铁链锁起后为奴，把自己卖到朱家。朱家知道这人是季布，就花钱买了下来，安排他去耕种。
朱家到洛阳去见夏侯婴，对他说道：“季布有什么罪过呢！臣各为其主所用，季布替项羽卖命，这是他的本职。项氏的臣下难道就要都杀光吗？现在主上刚刚取得天下，却凭借一己之私的怨恨，下诏捉拿一人，这是等于向天下人展示其心胸是多么狭隘！况且以季布之贤，汉朝缉拿他这么急迫，他只能向北进入匈奴，或者向南进入越地。这实际上等于把自己的壮士赶走资助敌国，这也就是当年的伍子胥掘墓鞭尸的根本原因。君侯为什么不找时间向主上进言劝阻呢？”
夏侯婴抽时间报告刘邦，果然像朱家预料的那样，刘邦赦免了季布，征召封为郎中，朱家以后再也未去见季布。
季布的舅舅丁公，也担任过项羽的将军。刘邦在彭城被项羽击败后，丁公随后紧紧追击，双方在彭城以西短兵相接。刘邦看到形势不妙，急中生智，回头看着丁公大声喊道：“两贤怎能相互厮杀呢！”丁公果真率军返回，刘邦因此逃过一劫。
项羽被刘邦灭掉后，丁公认为自己对刘邦有活命之恩，就大模大样地去拜见刘邦。刘邦派人把丁公逮捕在军中示众，并对众人说道：“丁公作为项王的臣子不忠。导致项王丢掉天下的人，正是丁公。”刘邦下令斩杀丁公，传令说道：“后世作为人臣的，千万不要效仿丁公！”
臣司马光曰：刘邦起于丰县、沛县以来，网罗豪杰，招亡纳叛，这样的人简直太多了。在刘邦登临帝位后，只有丁公因为不忠于项羽而被杀戮。这是为什么呢？进取与守成，是因为形势各不相同。在当年群雄角逐时期，百姓没有固定君主，来投降就接纳，也是合适的计策。在刘邦贵为天子后，四海之内，无不是他的臣子，如果再不申明礼义昭示天下，那些作为人臣的，因为怀有贰心却获得大利，那样国家还能获得长治久安吗？所以刘邦出于大义作出决断，让天下人知道，作为人臣不忠的将会无地自容；怀揣私心施予恩惠的，虽然当时让自己活命，却根据大义不能赦免。杀戮一人使千万人畏惧，考虑事情难道不是非常深远吗？刘邦的子孙能够享有天禄四百多年，这也非常应该了！
齐国人娄敬戍守陇西，他有次经过洛阳，摘下车辆的扶手，穿着一件羊皮大衣，通过齐国人虞将军介绍去见刘邦。虞将军想要送给他一身崭新的衣服，娄敬谢绝说：“臣我平时穿着丝帛，就穿着丝帛去见陛下；平时穿破烂的衣服，就穿这身去见陛下，我不敢随便更换衣服。
娄敬见刘邦
虞将军去报告刘邦，把他的话如实转述。刘邦召见娄敬后询问。娄敬问刘邦：“陛下定都洛阳，难道是想和那周王朝比时间长短吗？”刘邦回答说：“正是这样。”
娄敬说：“陛下取得天下的方式和周朝截然不同。周朝的祖先是后稷，帝尧封他到邰地，然后积德累善十多世，到了太王、王季、文王、周武王时期，诸侯归附，然后才灭掉殷商成为天子。到周成王继位后，周公作为相国，才建成了周朝的洛邑，以此作为天下中心，诸侯四方都缴纳贡物赋税，数量比较平均。有德行的人很容易为王，没有德行的容易灭亡。至于都城建在哪里并不重要，还是要用周朝的大德来统治教化百姓，而不是依靠山川险阻，让后世的继承者骄奢淫逸虐待百姓。在周朝最强盛的时期，天下和睦，四方部落心向周都，仰慕其大义，施行大德，依附周朝天子，朝廷不用屯驻一兵一卒，不用战争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八夷大国的百姓全都宾服，效力纳贡交税。后来周朝衰落分裂为两周，天下人不再去朝拜，周朝也没有什么有效手段制约。这并不是周朝的德行浅薄了，而是自己的力量弱小了，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陛下起兵于丰沛，率军向西进攻后席卷蜀汉，平定三秦，和项羽大战于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天下百姓肝脑涂地，父子尸骨暴露于野外，数量无法计数，哭泣之声从未断绝，受伤残疾的不能起身，这与兴盛的周朝成康时期相比，臣我私下里认为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何况秦国之地披山带河，有四塞作为险固，就是突然发生事变，也有百万百姓可以征用。陛下要借助于秦国打下的基础，占据富饶肥沃的土地，这是所谓真正的天府之国。如果陛下入关后在那里定都，即使山东有了叛乱，秦国的原有土地可以完全占有。如果想和别人打斗，不卡住对方的咽喉，摁住对方的背部，是没有全胜把握的。现在陛下入关后定都，控制原来秦国的地盘，这实际是等于卡住了天下的咽喉，抓住了天下的背部。”
刘邦向群臣询问意见，他手下的群臣都是山东人，都争相说道：“周朝王统治几百年，秦朝仅历两世即亡。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山、渑池，背对黄河，面向伊水、洛水。这些险固足以守卫。”
刘邦犹豫不决，找张良征求意见。张良说：“洛阳虽有这些险固之处，但城市方圆不过几百里。其土地十分贫瘠，属于四面受攻之地，这里绝对不是用武的国都。关中左有崤山和函谷关，右靠陇蜀，沃野千里，南面有富饶的巴蜀之地，北面是适宜放牧的广阔胡苑之地。其三面险阻可以固守，只有一面向东可以制约诸侯。如果关东诸侯安定，可以用黄河和渭河的漕运，运输粮食供给京师；如果诸侯有变故，可以顺流而下，足以运输物资。这正是所谓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说得非常对。”
刘邦当天下令起驾西行，定都长安。
张良自幼身体多病，开始修炼道家的辟谷术，一年多时间中闭门不出。他说道：“我们家世代在韩国为相。韩国被灭后，我不爱惜万金之资，就是想替韩国报被秦国所灭之仇，为此震动天下。我凭借三寸之舌作为帝王之师，被封万户，位列诸侯，这已经是一名普通百姓的极限了。我很知足，现在想要脱离人间凡尘，跟随赤松子游历四方。”
臣司马光曰：人生的生死，就像是天有白天黑夜一样属于必然；自古至今，从没有超然这些规律独自存活的。凭借张良的明辨达理，足以知道神仙之术虚妄诡异，但他仍然想要跟随赤松子远游，他的聪慧睿智也是知道的。享受功名利禄，作为人臣，是很难长久与君主相处的。就像刘邦所称赞的人物，只有汉初三杰罢了。但是韩信被诛杀，萧何被捕入狱，这难道不是功名到顶，却不知道适可而止导致的吗？所以张良假托于神仙，遗弃人间，把功名视为身外之物，把荣华利禄抛弃在身后，这正是所谓的明哲保身，只有张良做到了。
张良成仙
黄其军
作于2024年10月30日（古历甲辰年九月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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