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

何日君再来

我和杨子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最后一次见面时，重庆的天还很炎热，大街上升腾的热气肉眼可见，到处弥漫着一种烤焦羽毛的气味。那次见到她之前，我也已经挺久没有见她了。

毕业以后，我只身一人来到重庆。以前我从未来过这个城市，不过对重庆有一种盲目的向往。这种向往里，包含着一种幻想的美。就像将要出嫁的女子对一场美丽的婚礼的憧憬。

我从小就爱幻想，即使没有天才般的想象力。我记得在一个月夜，爸爸问我以后想考哪个学校，我说想上北大，就是这样的一种幻想。小孩子的幻想总是很美丽。高中的时候对北大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离她的分数线差了三百多分，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报了北大，算是给自己的那个幻想画上一个还算完满的句号。

后来我上了河南的一所三流学校。那学校坐落在河南西北部的一个小城里，那小城像是被母亲河南抛弃的孩子。学习生活虽然枯燥乏味，不过我在哪里遇到了杨子，不知是悲是喜，现在看来，悲喜交加吧。

杨子跟我一个市，我们是同一所高中出来的，两个人之前不认识也很正常，我们那一年学校有六千多考生。后来知道我们不在一个学部，我在一部，她在二部，中间好像隔了一条长江，我在长江头，她在长江尾。

她一个女孩子竟然报了土木工程专业，着实让我汗颜。汗颜归汗颜，也要表示理解和尊重。杨子一看就是那种爱学习的好学生，来到我们学校，虽然学习都不怎么样，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否认杨子的学习态度。自然而然地，杨子成了班级学习委员，平时没事收收作业，发发考试资料，也算是为班级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作为班长，我经常代表班级同学感谢她，没事请她吃吃饭，唱唱歌，看看电影。班上同学都说我俩对在对待班级工作上，配合很好。

当初我由于长得老成一点，被班上同学推选为班长，也不好推辞，也就当是为人民服务了，班上人送外号：狗哥。同学们见了我叫一声狗哥，自己内心竟然还有些小得意。现在想来，好像也没什么大用。

何日君再来

我那时凭着不要脸的本事行走江湖，在学院混得还算可以。辅导员是个美女，长头发，带个大大的眼镜，大长腿，研究生毕业刚参加工作。为了支持辅导员的工作，我一有空就往她办公室跑，也没什么事，就是和她聊聊天，当然在老师面前我都是很正经的，也不敢说什么黄段子。我是个好同志。

我不知道听哪个夯货说的，大学里的女孩子都喜欢打篮球的男孩子。我这个玩了好几年足球和排球的大汉改去打篮球了。不过我后来渐渐明白了一个残酷的道理，女孩子喜欢的是长得好看的爱打篮球的男孩子。条件自然不满足，打篮球的心思倒是纯粹了些，就为了竞争和对抗的激情，技术也进步了很大。

作为班长，为了丰富班级的课余生活，和别的班级打篮球比赛是众多活动中的一个。我们班女孩子虽少，自然拼不过外国语学院啦，文法学院啦，但是对采矿专业可是碾压的，采矿专业一个女孩子都没有。

我们班总共有五个女生。别的班的男同学私下对我说，他们班的女同学虽然长发及腰了，可也真是歪瓜裂枣。我们班很不一样。我们班的女孩子很漂亮。当然特别是杨子。

杨子那时留着长发，那长发在微风中摇曳着，拂在她的脸颊上，就像一个仙女站在明亮的高岗上，在对着你笑，甜甜的，三分优美，七分妩媚。我知道班上的很多同学对杨子都颇有好感。对于美丽的女孩子，总会有很多人喜欢。这喜欢也并不一定都是由于一个人最原始的冲动，也有很大可能是纯粹的，是完全对于美的一种向往。这种对美的向往，和一个收藏家对于一件世间罕有的艺术品的渴望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杨子平时是很安静的一个人，学习又好，给人一种高冷的感觉。在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过她很高冷。我觉得那不是高冷，她就是单纯的安静。这种安静如果放在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身上就是文静了。

人们或多或少对于美，有一种敬畏。一个艺术家拿着一件艺术品自然会小心翼翼。这种敬畏自然而然地就会让人产生了一种距离感。所以，杨子不是高冷，她只是和人有种距离感。这种感觉不是刻意的，是云随风动，花的自开自落。

何日君再来

我们那时都是班委，接触自然多一点，由于都是来自同一所高中，在感情上要比别人亲近一些。半年的学习生活很快结束，我们也是顺道就一起坐火车回家。我记得那时英语考试结束。我和杨子一起出了考场，不经意就谈起放假回家的事情。

两个人并排走在学校的湖边。夏季随风舞动着的垂柳枝条，在那冬季的寒风中哗啦哗啦响，虽然没有了往日的柔美，却也多了份干巴巴的凄凉。湖中的水还未结冰，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里，伴着层层水波，泛起一闪一闪的光来。

“水波潋滟晴方好。”杨子侧身看着湖水，说出了这句诗来。

“山色空蒙雨亦奇。”我接着说了一句。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杨子说她很喜欢学校的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到湖边走一走。夏天湖里有很多金鱼，她就带一些面包给它们吃，那时候垂柳倒映在水里，整个湖绿意盎然，很好看。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去打篮球，打到操场就剩下我一个人，慢慢也就好了。”

“你还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杨子有些诧异，“看你平时都乐呵呵的，以为你心情一直都好呢。”

“每个人总有那么几天。”不正经惯了，在那个诗意盎然的风景下竟然暴露。

杨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路上又说起回家的事情。那时从学校坐火车回家很不方便，总共只有两班直达车，而且速度很慢。最让人恼火的事，两班车有一班是晚上十一点多出发的，有一班是晚上十一点多到车站的。到了车站时候，去我们那个小县城，还要做三个小时的汽车。所以我是打算坐直达的汽车回家的。

杨子说她坐汽车晕车。上次来学校，她在车上吐了一路，头昏脑胀。但是她没有坐过火车，而且时间点都不好，一个人有点害怕。于是我俩就约定一块坐火车回去。

到了杨子宿舍楼下后，杨子说她也挺想打打篮球的，她自己还买了一个篮球，只不过没人教她打。我作为班长，为了同学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自觉承担起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学校偶尔也会有女子篮球比赛，我去看过，真是惨不忍睹，看着很尴尬。像杨子那样的漂亮的女孩子很少有打篮球的。

何日君再来

那学期我们去打了一次，教了她一些基本的动作。后来有一群认识的同学，我们就在一起玩了一会。杨子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我们打。那时我的篮球水平还不是很高，就是速度快一点，投篮准一点，身体素质好一点。

我和杨子一起坐火车回家，买的是硬座，都是穷学生，没什么钱。晚上十一点多的那班车。第二天五点到站，接着还要做汽车回家。杨子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我坐在她旁边，看着熟睡的样子，觉得很美。长得好看的人，连哭都得是梨花带雨。我那时脑子里会有一些念头，觉得要是以后也能和杨子这样，也挺好。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以后每逢开学回学校或是放假回家我们都坐那一班火车。不过第三次一起坐火车，杨子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寝室里的同学都诚恳地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觉得也是。我想，他们中有很多的人也觉得很惋惜，因为既然我能得到杨子的芳心，他们觉得自己也一定可以。

我自始至终都不太明白杨子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学习不好，平时吊儿郎当，人又送外号：卡西莫多二号。

或许是因为我和她有很大的不同吧。

那次从家里回来，我和杨子就已经很熟了。和我对她的印象所不同的是，杨子其实挺能说的，一路上她说个不停，竟然也会毫不顾及形象地狂笑。那次真是颠覆了我对她的认知。

那时我和杨子其实和很多的大学生一样，平时就一起沿着校园走一走，一起吃吃饭，一起出去随便逛一逛。除了和她生活多了一点联系以外，我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不开心的时候，就拿着篮球去操场。或许是我对运动有那么一点天赋，或许只是因为篮球打的多了熟能生巧，那学期我的水平突飞猛进，在周围的人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

何日君再来

关于这一点，我后来也想过。觉得很多事情，你想要做的好一点，都得耗费时间和精力在上面。我和杨子能有缘分走到一起，也是因为篮球。我记得那大概是五月中旬，我代表学院打比赛，对手就是那个没有多少女生的能源学院。刚开始第四节，我已经得了四十几分，由于打得太拼了，脚蹬到了队友的腿上，崴了脚。

我之前打球从来都没崴过脚。钻心的疼痛让我的那张臭脸都扭曲了，忍了好一会，痛感才消失。杨子后来借了舍友的电动车把我送到学校的医务室。回来的时候，我带着她。经过荷花湖的时候，我们在湖边的石凳子上坐了一会。

刚开始也没说什么话。杨子静静地看着湖面。她突然扭过头，红着脸问我：“艾，你怎么不追我啊？”

我听了一阵欣喜，也有一点害羞，小心思竟然被看穿。我支支吾吾地说：“那我追你。”

我俩就这样成了男女朋友。给我们见证的，是那一池荷花，是蓝天白云，是那个可爱的电动车。

美好的生活总是很短暂的，大学四年很快就过去了。杨子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北京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我也算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成了一名搬砖的工程师。那年六月，我们没说再见，我们彼此心里或许还有对未来共同的期待。

杨子读研的时候，为我做了一个荷包。那荷包上绣着我的名字，和一直可爱的小狗，龇牙咧嘴的，看上去像一只猴子，只不过我没敢对她提像猴子这件事，我怕她不理我。杨子说，大学时大家都叫我狗哥，她希望我永远是那个大家都认识的快乐的狗哥。

那个荷包我现在还留在身边，时不时的拿出来看一下。那是杨子花了一个星期为我做出来的。虽然没有了香味，但倾注了她的感情。我当然很感激她，在我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有幸得到她的陪伴，也没有什么缺憾。

何日君再来

我满怀期待地来到重庆以后，确实是经历了无尽的失望。人一旦对一个事物有很大的期待，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失望。所以，等我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时候，便对很多事情都不再抱有期待，这样便不会失望，人好像也变得更强大一点。

我去北京找过她两次，她每天都很忙，也很充实，也比大学本科时成熟了一点。最后一次从北京回重庆时，我在飞机上就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到北京找她了。我们的路不同。

卡夫卡说：“我的路一点都不好，我毕将像一只狗一样完蛋。”我的路在哪里呢？毕业的时候，我记得学校春秋大道上挂着一个横幅：愿你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建功立业。我一个工程师，就算是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了。可是我不喜欢，但是又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我在电话里和杨子说了分手。两个人就是很平静的，像老朋友聊天一样。或许，我们早就知道这结局。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共同点。再纠缠下去，会把曾经的美好也耗尽。我们都珍惜那些，所以分开才是最好的。

杨子漂亮，又努力上进，以后一定能够遇到更好的人。我也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快乐。我生活还是一成不变，只是今夜，看到这荷包，有些伤心难过，是杨子送给我的，我好好留着。

往日不可追。愿我们在彼此看不见的岁月里熠熠生辉吧。

［完］

何日君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