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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书

2018-02-04  本文已影响0人  背上长水草的老鱼

       2018年2月3日,农历腊月十七。民俗此时应准备祭物,回乡祭祖。遗憾,我没有能力置办隆众的祭品,只携了一只白色陶瓷碗,一杯白米,几块冰糖,去老家看望已乘鹤西去多年的爷爷奶奶。

      我想坐火车去,可第一班火车太早,乘第二班又担心回程太赶,只好选择坐客车去。乘公交很快到达客运站,所幸虽是春运期间,因我所乘路线是短途,乘客不多。在冰冷的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乘客的车厢里等到发车时间,司机师傅却因为工作流程上的事大发脾气,来了又走。只好继续等。

     终于可以发车了,兜兜转转的客车驶出了客运站。犹犹豫豫的样子像车上坐着一位嫁不遂心的新娘,哭哭啼啼,抽抽嗒嗒。走进主街后,局面却是新娘急着拜堂也只能翘首以盼的样子:临近或已放假的私家车塞满了路面,临街商铺备战的货品也高高地装在小货车上挤进来,公交车间隔着发出的一辆一辆,在某一路段无奈地集合。红绿灯准时变换,路边商铺的招牌还是那一块一一车根本不动。八块五的车票,若顺畅我该已经到达终点的时候,我还在看那块蓝色的路牌:二环。

     出城了。略具雏形的城乡结合部的开发区出现了。接着看到的路标告诉我,小时候来往省城必经的那个小镇到了。这个小镇只所以来往必经不仅是它的地理位置,还因为镇上有火车站。管辖我的出生地的那个小镇是没有车站的,从家里到两个小镇距离差不多,但因为少年心事,总以为那一列一列的铁皮车把那么多人带走又带来,是多么神气的事。它“哞"的长出一口气,吐出一大团白烟,就咣当咣当地开向我从未去过也从未见过的世界。所以去小站所在小镇的时候居多。

中途上车的一位女士在打电话发脾气,很希望她快点下车。她果然不久就下车了,下一次停车,我也下车了。

     虽然模糊记得,毕竟不敢确定,还是下车后去问路了。从我下车的小镇到出生地,还有六公里,从哪走我不知道。指路的女士稍有点年纪了,她在详细告诉我怎么走以后,特地叮嘱我:"有点远,你打车吧,孩子。"在车上冻了一路的我,心里一暖。

      我还是想步行走一走我少年时常走的那条路。过了一个桥洞,出了小镇,在一个小村子口,我踏上了那条久违的路。原来的土路现在变成了砂石路,没有加宽,两旁挺拔的白杨一直伸展到目光所极处,少小离乡老大回的我,沿着这条路,走向故乡。

      我曾搭村里老大爷赶的马车走过这条路去赶集。那木制的古老马车上坐着左右乡邻,热闹的唠家常盼收成,驾车的大马脖子上拴着黄铜串铃,发出清脆的呤呤声,坐在车辕上的车老板,擎着他那根长长的马鞭,偶尔吆喝一声那淘气的马儿,却舍不得打。到了集上,把车上带来的草拿下来给马吃,再把它拴好,一伙人各自去买所需的物品。不用夕阳西下,人都回来了,左右看一眼,人齐了,就上路回家。我有好几次下车时不小心,被行走中的马车的惯性带倒,坐在地上,长辈们也不来管,坐在车上一路笑着走了。

      中考时去县城体检走这条路;龋齿发作时走这条路找老医生就医;父母赶集未回时,走这条路抱着弟弟去等;过年时买的大鱼从这条路运回来;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在一个黄昏从这条路上搬进了草房子;父亲早出晚归从这条路上来回,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十八岁,我沿这条路走出小村子求学……

   又走在这条路上,已是多年以后。腊月的天虽冷,与小时候比却还可以承受。头上是淡蓝色明净的天空,像一块刚打好底色的画布,上面画着一朵一朵的白云。喜鹊叽喳叫着,在树顶盘旋,不离它的窝。白杨又瘦又高又直,默默地在冬日的阳光下想着春暖时抽芽一一树皮已泛绿。大地里铺着昨夜的新雪,洁白耀眼。远处地平线上有成排的树木,那应该有人家吧?就像夜晚有人的地方就有灯光。走上一道梁,儿时的小村庄映入眼帘。村前的大地里有几头黑白花的奶牛,远一点还有几只该剪毛的绵羊,毛绒绒的样子,牧羊人穿着足够厚的御寒衣,我差点把他当成稻草人。田园风光,不过如此吧。

 故乡,我回来了!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这是松辽平原腹地万千小村子中的一个,一色的起脊房,掩映在冬日枝柯扶疏的杨柳树中。这是一个不能忘却的小村子,某一年农历五月,我从这里来到世上。春季杨柳抽芽,折来做柳哨,柳枝上的芽苞我们叫它毛毛狗。清溪水浅,解冻后水流的欢快,就去放纸船,捞小鱼一一天太冷,冬天鱼冻死了,春天漂上来。待到杨柳放叶,家家园中果树开花时小村子在鹅黄嫩绿粉红雪白中美极了:那伸到窗前的杏花,井旁初生的韭菜,刚打开尘封一冬的门窗就似是故人来的小燕子,那坠得枝条变弯的一串串榆钱,都让人为大地回春欣喜啊;夏来新熟的瓜果任摘一一每天盼西红柿变红的孩子,改去吃香瓜了,因为柿子大量成熟,他吃够了。旱荷叶土豆花胭粉豆在晚间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农家必有的酱缸里飘来酱香,那酱跟新下来的青菜是饭桌上的绝配。白天胆子大的孩子可以结伴去地里打乌米,这东西模样细长,颜色漆黑,生熟都能吃,童年绝对的美味;东北的秋来的快,转眼云淡天高,大人收地,小孩就四处乱跑,烧黄豆烤苞米天天吃也不腻,偶尔大人会叫孩子过去,原来是发现了天天果呀,一嘟噜一嘟噜或黑或黄熟透的小果子,真甜哪;漫长的冬季,人们换上了厚重的冬衣,大人们腊月前后忙着杀猪蒸干粮,洒扫家内家外,拆洗被褥准备过年。印象最深的是糊墙,因是土房泥墙容易发黑,人们年前去集上买来成捆的报纸,一家人欢欢喜喜糊墙,房子顿时变亮堂。孩子们照旧在室外玩很久,要等父母爷爷奶奶来叫,才肯离开月光下的冰车和小伙伴回家去。然后就噼噼叭叭放鞭炮,新年到了。

       而今已是"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忙"的年纪了,各人顶着各人的沧桑奔忙。只有小村子,经度纬度未变,泥墙草顶的祖屋换成了砖瓦房,室外那根蜻蜓似的天线消失了,它静静地卧在四季里,等它的游子归来。如同逝去的祖辈期待他们儿孙的脚步声。

  爷爷是1992年去世的,老人家在自己80岁生日前一天,也是我奶奶生日那天因急性呼吸道感染去世了。一生健康,不停劳作,突然离开,反倒没受多少病痛折磨,走的安然。病重时,儿孙在侧,爷爷数了一遍后,发现我不在,只问了一句:"还没回来?",一生精短话语的人再不提起了。其时我在山西上学,马上放暑假了,但书信沟通速度太慢,家境也只允许我坐火车。应该是我上车那天爷爷走的,因为我下了火车被戴孝的妹妹接到老家时,爷爷已入土三天,该圆坟了。那个慈祥的长着一大把白胡子的爷爷,那个桃杏樱桃熟了领眷我们去摘的爷爷,那个挎着小筐领我们去卖樱桃的爷爷,那个穿灰色土布大褂笑声爽朗的爷爷,倏地去了。

      爷爷去世后第十六年,奶奶好像听见天堂有召似的,莫名对家人开始有意无意的交待。在过完九十一岁生日后的一个下午,突然倒在她那铺小炕上,眼睁睁倒在她最小的重孙面前。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月后,老人家去和丈夫作伴了。那个五官精致气度壅容的奶奶,戴黑色灯芯绒老人帽的奶奶,从我记事起就挽着发髻每天整整齐齐的奶奶,那个裹着小脚爱种太阳花爱养兰草的奶奶,那个能把衣襟上烟烧的洞补成一朵花的奶奶,那个一生都脊背挺直的奶奶,走了。她的变形的小脚终于可以歇歇了。

    奶奶入土三年后,和爷爷并骨同穴了。而今坟上长着很高的草,在风里簌簌的响。雪地上已有很多脚印,坟前已有儿孙辈送来的点心果品烧酒香烟,艳丽的绢花上还有点点白雪,让前来祭拜的人不由得呜咽。我把碗放下,盛好白米和糖,在风里,在墓前站立,想念爷爷奶奶:你们还抽旱烟吗?我帮你们晒烟叶,我有好多练习本,可以给你们卷烟!你们在那边好吗?世事多艰,我有些坚持不住,你们是怎样度过了生命中的磨难?给我讲讲好吗?

       ……

      该回去了,已是日斜。女子不给自己祖先下跪,因为她们生下来就注定是外姓人。遵守祖训,我站站就回了,爷爷奶奶天上好好过!

      沿原路返回没走多远,一辆蓝色车在我旁边缓缓减速并停下来,一个年轻人摇下车窗对我说:"上来吧,捎你一段。"我在城市生活虽久,年纪也不小,却没有太多戒备城府,只当好意,却也要客气回绝:"

不了,谢谢你!”,

看起来一脸稚气的年轻人阳光得很,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再次发出邀请。我知道年节时乡道上有人载散客赚钱,只好说破:"

多少钱?"

"不要钱,我去粘鸟刚好回来看见你,捎你一程。"

我道了谢,上了车,因为来时已徒步六公里,现在遇到他这段路是上坡,我怕走不动,而且我要赶小站上最近一班火车。年轻人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穿一件迷彩服,很健谈,又说起他去粘鸟的事,还给我看他新买的小雪铲。我说:"

开车去粘鸟,也是够奢侈啦!"

他不以为然:"反正闲着没事!"

竟是一脸天真。

      到了他家附近,他停了车:"

不能送你到车站啦!"

我过意不去,煞风景地说:"

我给你十块钱吧?"

他很坚决地按住了我掏钱的手,再次说不用了。我只好说了声:"

祝你新年快乐!"

然后独自踏上余下的路程。

       夕阳把白杨树的影子投在整洁的砂石路面上,一格一格在面前伸展开去,竟有一种山一程水一程的错觉。暮色降临了,一片苍茫中远处高架铁路上的和谐号列车呼啸而过,银色的光影闪闪。喜鹊不叫了,待在它高高的窝里。再有半小时,我将到达小站,登上列车,回到钢筋水泥的建筑里,回到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努力在岁月的长河中翻腾……那个年少的不谙世事的想与世无争的女子,不知前路多长。只是在心里叮嘱她的村庄她的长睡的先人她的淳朴的乡亲: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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