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姐
霞姐
1.
头次见霞姐，是在两年前的冬天。初冬的上午，天空暗淡泛着些许寒意。
鹅蛋脸，大眼睛、鼻子略塌，厚且大的嘴唇，脸上画着乱糟糟的妆，一身大红色呢大衣，深褐色的长头发扎成马尾，吊在后脑勺上，土里土气的霞姐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
她是我哥带回来的新女友，网恋，离异。
哥哥两个月前与我前任嫂子刚办完离婚手续。我一边惊叹于他速度之快，一边疑惑这个女人莫不是瞎了？看上他。
我哥，87年出生，不得不说他从小生的唇红齿白，聪明机灵。由于我爸妈忙于做生意，小学到初中，一直寄住在亲戚家里。成绩很好，学霸级人物。有过给高年级的同学辅导功课的经历。初三那年，开始结交社会小青年，后来无心于学业，我爸鞭子抽断了，也没让他回学校，继而离家出走。
一天，他突然回来了，衣衫褴褛，一身某品牌运动服又脏又破，裤腿缩到小腿肚上，得意洋洋的吹嘘着自己一年多的经历，在他偶然间的一字半句中，我们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离家之后，跟着他的社会哥们到处瞎混，最近的一次经历是在火车站倒卖车票，被抓捕，拘留了一个月。我爸妈重新见到了儿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有我妈渐渐发现了我哥有点不对劲，“你哥傻了。”她说。
回来之后他开始怕人、自闭、暴躁、偶尔的言谈举止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可笑，整天沉迷于游戏，手机，邋里邋遢，就在家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几年后，在我爸的操持下，娶了我前嫂子小丽。
2.
新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哥似乎精神了不少，开朗了，也爱说笑了。一年后，他的大女儿出生了，又过了两年，小女儿也出生了。我爸开始找我哥谈话，喝酒，一喝就是几个小时，有次我隐约听到什么“长子”、“长孙”之类的。
我哥又开始变得沉默了，脾气开始暴躁，开始和小丽吵架、最后演变成拳打脚踢。再然后，小丽出轨了。
他们办理离婚手续时，我小侄女六岁。我妈搂着两个孙女，哭个不停，怨天又怨地说孩子们从此没有妈妈了。我爸听说协议写了给小丽10万元，把我哥狠狠数落了一顿。
仅仅三个月，霞姐的出现了，她的出现让一家人神色各异。我妈是既喜且忧，喜我哥不用再孤苦一人，忧的是这个新来的女人能否真心对待两个孙女。（小丽没有将原本盼给她的大女儿带走）我爸则在短暂的寒暄后，眼观鼻、鼻观心，陷入了沉思。我暗自思衬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看上了我哥，对她也一直不冷不热的。讲真的，我并不看好这段恋情，坐等着看他们什么时候掰。
在我家住了两个月，霞姐每天自由散漫，既没有表现出勤快的的样子，对我两个侄女儿也淡淡的。并且在哥哥经济的支持下拿到了驾照。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她和前夫有两个孩子，开始坐不住了，每天念叨她图哥哥的钱来的。我想，图钱那也说得过去。可是她忘记了，哥哥离婚后把我爸妈留的一点财产通过赌博机、打赏女主播，在社交软件群充当土豪，已经消耗殆尽。唯一剩下的，只是一套还没装潢的拆迁安置房和我爸给他贷款置办的一套写字楼。除此之外，他每月还贷款，要还三十年。如果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图他这点财产，真是蠢到家了。
在越来越紧张的家庭氛围中，霞姐开始主动和我接触。她很爱笑，言语直爽但不显粗俗，我竟然渐渐摒弃了对她的成见。开始在我爸妈面前说她的一些好话，我爸右手夹着香烟，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看错了人，她可不简单！你跟她玩，你不是她的对手。”我不吱声，心里却不以为然。
霞姐提出要我家和她父母商议结婚的事，我哥自然一千个乐意。尽管我爸妈不知道为什么对此事并不晓得积极，他却收拾行装，买了好酒好烟和霞姐回了她家，见她父母。
几天后，我哥和霞姐回来了。
一天晚饭结束，趁着霞姐不在。我哥支支吾吾地对我爸妈说了霞姐父母的意思，要求男方家备彩礼，具体要多少，没有明确表示。只是说，在他们村，女人无论二婚还是三婚，彩礼都要二十万。
我爸听到这话，深吸了口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我妈则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地说，她的话说得没错，就是图钱来的。
这事就这么搁置了。我爸妈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也没主动再继续沟通、商议。就在我心底觉得这事到底还是要黄了的时候，
霞姐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五味杂陈。主要的是担心我两个侄女儿的未来。而我哥开心的疯了一样，似乎下一秒他儿子就会从霞姐肚子里蹦出来。
自从霞姐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开始隔三差五打来电话，商议结婚的事。而我爸这会儿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大有任泰山崩于前，我自巍然不动的气势。我妈则一改往日态度，饮食上开始换着花样，供着霞姐。
在霞姐隐约显怀之际，彩礼事件由我姑姑出马商议，以两万元现金收尾。
3.
没有婚礼，没有酒席、宾客，结婚照也没拍。两个人赶在孩子出生前，去办理了结婚证。房子没有装修，无法居住，我哥和霞姐在离爸妈住处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十平米的小隔间住了下来待产。屋子里没有空调，没有洗澡间，上厕所要步行至五百米外的公厕。吃饭就在我爸妈这儿吃，我哥不知道从哪儿捣腾来一个痰盂子，给肚子渐渐大了的霞姐用。
霞姐性格里的有一丝北方女人的彪悍气，总是直来直去，我妈是传统的南方女性，平生只听我爸的话，婆媳两人总说不到一起去，照顾孕妇又非她所愿。时间久了，心生隔阂，便不如开始时一般上心了，加上两个孙女还要她照看，偶尔会背地里说不想给霞姐带孩子的话。
大概是怀孕导致的内分泌失调，霞姐脾气渐大，我哥除了上下班，就是陪着她，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有时候会和她说说话。临产前的几天，我对她说，让她生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她点头，表示感谢。
一直没想起来这事，直到一个周末的晚上，七点多收到一条微信，是霞姐的。
写着：看看你侄子。附着一张初生婴儿皱巴巴的小脸的图片。
我回复她：生了？！这么快？怎么才告诉我？
她回：打了你的电话，没打通。
我这才留意到，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而我习惯性的调成了静音状态。内心自责，赶紧收拾好，买了婴儿用的纸尿裤、奶瓶等东西赶去医院。
医院楼下，见到了抽着香烟，神情悠哉的我哥，看到我，说了句来了啊，我随口嗯了一句，就上楼了。
住院部病房里，霞姐看到我进来，招呼我坐下。语气中透着疲惫，我把东西放在一边。在霞姐眼神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裹成一个小团子的旧包被那儿，霞姐掀开了一片被角，露出了一张熟睡的红彤彤的婴儿脸。由于顺产，孩子的眼周挤压而产生了一块块小的淤青。霞姐望着孩子的脸上，除了疲惫，还有某种坚毅的、伟大的被称之为母爱的东西。
隔壁床的女人，比她早两天生，陪床的除了丈夫，婆婆，还有娘家妈妈。隔壁床女人的妈妈还是婆婆的，对于有人探望霞姐，表示非常讶异。霞姐笑着向她解释了我的身份，对方眼神在我身上转了转，拖了长长一口气哦了一声。我回了她一个微笑。 我自然是知道我妈以带两个孙女儿为理由，在此期间，从未在医院露过面。
尽管霞姐对于生小蛋蛋（我哥给孩子起的小名）的过程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我依然忍不住想，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待产室里，她经历了什么才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这边的医院，待产室里不允许男性进去。）
4.
小蛋蛋的出生，除了我哥兴奋不已，如愿以偿，我爸逢人就说自己有孙子了，一连几天喝酒喝的脸跟关公一样。
几天后霞姐出院了，回到了那间十平米的屋子里，儿子的出生，让我哥每天精神抖擞，早出晚归。霞姐在家专心带娃，生活也渐渐进入了正轨。
我爸妈前几年身陷传销组织，经过我们和家里亲戚的规劝，慢慢的脱身了。只是家里赖以生存的产业，已经被骗了个精光。我哥找了个送外卖的工作，每天起早贪黑，一边养老婆孩子，一边还房贷，还要兼顾两个女儿，日子过得不可谓不艰难。
然而再艰难，日子总得过。有儿子这件事让我哥腰杆直了不少，特别是在我爸妈面前。除此之外，我哥依然邋遢。霞姐努力了几个月，也没有改掉他不爱洗澡的毛病。霞姐偶尔跟我抱怨，送一天外卖，我哥不洗漱，就钻被窝，不顾她和熟睡的小蛋蛋，香烟便一根接一根抽个没完没了，玩手机的毛病更甚从前。孩子哭闹时，也很少主动去抱、去哄。有次，我妈偷偷和我说，霞姐和我哥吵架了，要把蛋蛋扔到井里。
我当然知道她只是装装样子，然而，夫妻吵架稀松平常，第三者又怎么去干涉呢。
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霞姐的故事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