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 柴
"喔嗬......喂 ! "
这响亮的吆喝声,在我们老家叫 " 打喔嗬 " ,即要进山的人,比如林业工人,铲松脂油的,砍柴的,在进到深山以后," 喔嗬......喂 " 一声,打个招呼。如果有同样的回应,说明附近还有人在干活 ; 如果没有回应,那么这座山头或山窝就是你的天下了。
听着这熟悉的" 喔嗬 " 声,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我青少年时代那砍柴郞的回忆中。
我们那个地方不产煤,一切需要燃料的地方,最经济划算的,就是烧木柴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县城中,还有一条冠以 " 卖柴街 " 的街道。每天上午,街道两边都摆满了山里老俵挑来的一担担劈好,晒干的木柴,任人选购。然而并不是所有城里城外的家庭都能长年经月的买柴烧。城郊的农村家庭,城里一些经济比较困难的家庭,都会选择自行进山砍柴来解决烧柴问题。
当我也到了能够承担起这项繁重的体力活儿时,我也进入了砍柴的队伍中,成为了一名砍柴郞。
记得我第一次去砍柴,还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大概学校要交茶水费什么的,班里老师就组织学生去山里砍柴,交给学校代为交费了。那次砍柴,虽然挑得不多,但由于不得法,柴段长短不一,加之捆绑好后是横的放着挑(俗称猪仔把),这一路回来就别说多惨了。特别是走小路的时候,路两边的枝杈左挂一下右挡一下,把个柴把挂得乱晃。那双脚就被这柴把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待回到家卷起裤脚一看,那双小腿真的是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上初中以后,我居住的居民区附近有不少我的同学,他们中有的已是经验丰富的砍柴郎了。于是我也和他们一起,一到星期天学校放假,或者每年寒暑假期间,隔三差五的就相约上山砍柴。
从城里进到山里砍柴的地方,大约要走十大几里二十多里地,越进到山里路越窄,还要爬坡过坎的。去得最多的是安子岽,黄山坑等山场。一般我们都是起个早,吃过早饭,用搪瓷茶缸盛上中午吃的饭菜(俗称饭顿),带上柴刀,扁担,绳索,穿上草鞋(都舍不得穿解放鞋,费鞋。大冬天的也是光着脚穿草鞋),约上同伴就出发了。
在山里,我们都是捡砍干柴枝。运气好,在周边收拾收拾很快就可以整出一担来 ; 如果没有走对山场,就要满山乱转,实在没有干柴,也会砍些生的凑起一担回家,尽管沉些。
捆绑好柴捆后,先试试肩,看看重量合不合适。熟练了以后,基本都不用试肩了,根据砍好木柴的木质,份量,就基本拿得准了。把柴担挑出山后,找个有泉水的地方,放下柴担歇歇脚,在路边砍一根细枝条,剥去皮,一取为二,做双筷子就吃饭了。吃完饭,喝口山泉,稍事休息后就启程回家。一路上歇个三五肩,有茶亭歇茶亭,没茶亭歇路边。待回到家时,早的有四五点,晚的有时天都断黑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我也成为一名熟练工了。并且对砍柴这门营生有了一些了解。其实在坊间,进山砍柴(或其他作业)也是有一些说道的。比如在山里,带的饭顿不能说 "饭 " , 要说 " 米 " ; " 你带米了吗 " ? 柴,不能说 " 柴 " ,要说 " 溜哥 " (当地客家话柴跟蛇疑同音)。要不这么说的话,怕 " 犯 " 着了。还有的如" 上山勿搞斧,下山勿讲虎 " 等等,这些说道至今都还没忘记。
而对于砍柴,也是有讲究的,也不是见树就砍,见柴就捡。首先必须是干枯的树枝,有的树虽然伐倒了,但里面还有很多水分,还没有干透,这种树枝是不会选取的。一般都会检验一下是不是干枯的,即用柴刀在树枝上劈一刀。有些没有被伐倒的树,外表看都是枯枝败叶了,可一刀下来却还生意盎然。通过检验就能知道哪个要哪个不要了。在选材上也是有讲究的。一般会选取那些好烧的,耐烧的木柴,比如我们当地人说的粄叶坨,乌藤根,鸡力骨,苦柴仔等。乌藤根,鸡力骨是特别耐烧的那种,即使是干透了也是特别的沉。碰到有这种收获,我们都会很高兴的。还有一种当地叫蔓树的,即使是还在生长着的,它的分量都特别的轻,但却不好烧。遇到有干枯的,为了凑数偶尔也会捡几根,多了怕被别人说 " 么(音me,意蠢,下同)人落么柴 " 。山上枫树,荷树特别多,也要择树择时而砍,俗话说生枫死荷,烧死老婆; 生荷死枫,烧爆灶风(灶台)。
那时进山砍柴,不管是城里人,城郊人,都是一根扁担去,一担木柴回,功夫全靠两条腿。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中期,才逐步出现了自行车驮,板车拉的队伍。进山的路上,为了排解一路的枯燥无聊,伙伴们一路上都会说些笑话,讲讲故事,或者打趣,取笑等。比如指着路边的树问"这是什么树啊?" 大伙就争着回答" 崽问树" ," 狗问树" ! "那座是什么山啊?" "猪抄山 " ! "爷抄岭 " ! ......一路嘻嘻哈哈着,不知不觉中走完了进山的路程。
在当时经济比较落后,物资比较匮乏的境况下,这样的劳作年复一年地延续着,好像永无止息。然而大概是1969年冬,对于这无休无止的辛苦付出,我终于忍无可忍了,虽然没有在口头上表达出来,但在行动上已经表明了"罢砍" ! 以至于" 库存" 木柴越来越少,到春节边,已经所剩无几了。大年日,父亲和兄长们都回来了( 父亲虽在城里上班,但吃住都在单位,近乎是个工作狂人,平时很少回家),父亲看到家里都没柴伙烧了,就提议说" 上山砍柴吧 " ! 天哪,都年三十了,这一去不得要晚上才能回来吗? 还过年呢! 最终还是没去,只是在家里左搜右搜,把能做柴火的都劈了,度过了这个年。现在想起这件事心里都觉得挺愧疚的。
1973年高中毕业后和同学们上山下乡到了知青队。在这样一个大集体中,解决烧柴问题仍然是一个必须要重点考虑的问题。队集体经过研究,决定采取小分队轮流进山驻扎砍伐,再集中挑运( 运输)的方法,每年安排2至3次。
一次轮到我和同学们一个小分队进山了,大家准备好米面,油,菜,挑着简单的行装就出发前往狮公坪扎营。就在我们刚到狮公坪,肩上的担子都还没有放下,那位挑着米,油,菜担子的知青脚下一个踉跄,箩筐咣当了一下,把放在米上面油罐子里的油晃出了几两。早就听说过,倒油可不是个好兆头,是 " 灾星 " 要降临。但愿这是歪理邪说。
砍柴进行了几天,相安无事。大概第三,四天,进山还不到半个小时,一位同学用斧不小心,把脚底砍开了一个小伤口。之后又一位同学也是大意失荆州,直接在脚背上劈了一斧子。这次伤得更厉害,只见伤口处一开始呈白色,大概是骨头,过了一会儿才出血,看了让人寒毛直竖!
事情还没完呢,就在他们受伤不久,倒霉的事又轮到了我头上! 我在用柴刀砍柴,柴刀在挨着木柴的时候突然飘了起来,锋利的刀刃在我的手上挨了一下,好在伤得不重。又过了一会儿,故技重演,柴刀飘起来在我的左脚上削了一块皮 !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药品,只好任它流血,直到凝固成血团。
呵呵,砍柴,砍柴,不仅要流汗,还要流血!
山里边,一般在大路口或某些有特定意义的地方,都会有社官树。村民们每逢初一十五,红白喜事,杀猪宰鸡都要到社官树前,又跪又拜还要放鞭炮烧香,说是护佑百姓,保佑平安。并且早就听过传说,不能在这些地方随便尿尿,不然的话会让你肚子痛。
在知青队,我们就不太在意这些说法了,就连驻队的贫下中农代表也鼓动,怂恿我们去砍那些" 社官树 " 。因此在下河,杀人坳等山场,我们还真的砍了不少社官树。主要是这些树都是在大路边,好运输 ; 再则树大,来得快。砍了社官树,大伙一个个也都无病无灾。看来 " 社官 " 也怕 " 知识青年 " 啊!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家乡早已用上了液化石油气,管道煤气等清洁能源了。大规模的砍伐林木,消耗资源的作法已经被禁止了。而砍柴这项 " 职业 " 也早已退出了" 职业目录 " 。而于我,已经是历史。
好想跑进深山老林中去,再吼上它一嗓子。
" 喔嗬......喂 " !
作于2017年9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