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蝎子的魔咒》："现实那丑陋的帷幕将笼罩着我们"

当伍迪•艾伦说，《玉蝎子的魔咒》是他拍过最糟糕的，而且在他查看剪辑就想全部重拍的电影时，我很惊讶，更多的是茫然，多年以前，翻完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依然搞不明白《包法利夫人》到底好在哪里的那种熟悉的羞耻感重新席卷而来。

我想我可能患上了哈特曼所说的价值盲的疾病，患这种病的人通常不识好坏、不知对错、不辨美丑，仿佛色盲者的不分青红皂白——看文艺作品而不懂鉴赏得的就是这种病。

多看几遍或许会有所改善吧，我安慰自己说。

1  “小偷”布里格斯

故事发生在1940年，那是一个“人们抽着烟、大晚上开着车去偷珠宝的年代”。

C.W.布里格斯（伍迪•艾伦[Woody Allen]饰）是纽约北岸意外险和忠诚险公司的一名理赔调查员，刚刚破获了一起毕加索油画失窃案，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以至于在同事乔治（华莱士·肖恩[Wallace Shawn]饰）的生日聚会上，另外一位同事约翰却迫不及待地向布里格斯举起了酒杯：“因为你，警察获得了那幅被盗的毕加索名作。”

除了女主菲茨杰拉德（海伦·亨特[Helen Hunt])不停朝他翻白眼以外，其他同事也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布里格斯更是恨不能敬自己一杯，说起话来也顺溜了很多。

所以，当有人请教破案心得，他很是得意：“我所做的就是把自己设身处地于罪犯的位置，你知道，我试着估计他下一步会怎么干，我像他那样思考“，末了，还不忘来一句俏皮话：“我讨厌自己追逐自己。”

“像贼一样思考”似乎成了他破案的“金科玉律”，影片当中他好几次引用一句老话，“做贼才能抓贼”。既然如此，何不去做贼呢？

事实上，他并不介意“像贼一样行动”。

当怀疑菲茨杰拉德是那个偷宝石的贼时，他毫不犹豫地去翻她的抽屉，查看她的文件，偷配她家钥匙，潜入她的公寓，即使朋友兼搭档艾尔（布莱恩·马克金森[Brian Markinson]饰）警告他这样“不道德”，他依然我行我素。

尤其在影片最后，案情终于真相大白，艾尔不无感慨地总结道：”太不可思议了，实际上你可以让任何人进入这种（催眠）状态，然后迫使他去做最最不合情理的事“。而业余魔术师乔治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一个人不会在催眠状态下去做任何他在真实生活里不愿去做的事”。这无疑坐实了布里格斯的窃贼潜质。

可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贼。他只是一个倒霉蛋。

他这个“小偷”实在名不正，言不顺——翻女主的抽屉被她撞了个“满怀”，闯进她公寓只找到了她跟老板有一腿的“罪证”，珠宝倒是得手了，却留下所有的证据：脚印，头发，指纹，储物柜的钥匙想着藏严实点，可惜在试着把它吞下肚时被警察逮了个正着。

“他每天都赌，他通常都会输”，听听同事的证言，再看看影片开头，C. W.押的那匹马只跑了第七名。当他以性命担保珠宝失窃一定是内鬼搞的鬼时，菲茨杰拉德嘲讽说，他以性命担保的巨人队才排第六——他的命根本不值钱，这简直让人没有回嘴的力量。

不仅如此，他跟女性接触也总是笨手笨脚，美丽又多金的女继承人劳拉(查理兹·塞隆[Charlize Theron]饰）即使送上了门，他又原封不动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去；至于聪明又强势的菲茨杰拉德，你真应该好好看看他跟她每一次争吵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即使那些对他没什么威胁的小秘书，他也只是占占口头上的便宜，不敢越雷池半步。

就是这么个“愚蠢的小角色”怎么可能去偷窃珠宝？虽然他没有《双重赔偿》里凯斯（爱德华·罗宾逊[Edward G. Robinson]）的智慧与执着，但也没有《迷镇凶案》里的巴德·库珀（奥斯卡·伊萨克[Oscar Isaac]饰)的狡猾和贪婪。就连他的“死对头”菲茨杰拉德也认为，说他是贼“感觉不太对头”——“我想不通他那样一个爱偷窥的小白蚁会是个浪漫的珠宝窃贼。”

2 爱情的魔咒

电影开场不久，布里格斯和菲茨杰拉德鏖战第一回合后，直觉就告诉我，两人一定有戏。尽管如此，当菲茨杰拉德自己说出“君士坦丁堡”这条咒语时（意味着女主并不是因为中了咒语才和布里格斯在一起的），除了和布里格斯一样惊讶不已以外，我更多的是困惑：

（1）这一对见面就吵的冤家，他们相恋跟催眠有关吗？乔治似乎给出了答案——催眠不可能让一个人做他在现实中不会做的事。可是

（2）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恋上的，又是如何恋上的？

（3）既然喜欢布里格斯，菲茨杰拉德为何还要等到最后关头——即将和老板启程前往巴黎度假之即，而且是在中了咒语的情况下，才决定和布里格斯在一起？

我不知道答案，或者压根儿就没有答案，当然更有可能，这根本不成其为问题。

不论如何，两人的对手戏相当精彩。

影片一开始，两人就杠上了，这或许跟两人哪哪都不同有关。

菲茨杰拉德是个效率专家，聪明能干，讲科学，重理性，当然，工作起来更是雷厉风行，不给任何人留情面，要不然怎么可能成为布里格斯的克星？

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古董”：把过时的存档系统当宝贝；跟着引以为傲的“直觉”却怀疑菲茨杰拉德是那个内贼；“做贼才能捉贼”也帮不了他——他当然不会真的怀疑自己；都什么年代了，还花钱向一个装瞎的乞丐买消息。

多亏菲茨杰拉德请的“铜匠侦探社”两位探员，总算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虽然把抓贼的人当贼给抓了，但这个“抓贼的人”(也就是布里格斯本尊）才是破案的关键。

两人的嘴仗打起来也颇有看头。

第一回合两人几乎就要到动手的地步——“如果你是男的，我一定会揍得你满地找牙”，“要是我是男的，趴在桌子底下的就是你了”——虽然这个仗终是没打起来，但嘴上谁也不示弱：菲茨杰拉德咒布里格斯出门骨盆碎裂，而布里格斯则直接把希特勒的名分扣在她头上（后来又扣了一顶帽子——墨索里尼）。

美国知名律师迈克·戈德温（Mike Godwin）在1990年提出一条以他名字命名的法则——戈德温法则，意思是，当一个对立的讨论不断延展时，参与者用纳粹或希特勒来类比对方的概率会趋于1，也就是100％，简直没有例外。

布里格斯和菲茨杰拉德的争论不过几分钟，就用上了这一法则，似乎除此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和憎恨。

不过，两人的关系很快有了转机。

在乔治的生日聚会上，两人都中了玉蝎子的魔咒，开始互相表白，憧憬着 “在热带的乐园里深深、深深地相爱着”。这是爱的“幻觉”，或者是催眠师的诡计，可什么是现实？无休止的争吵？谩骂？诅咒？

多亏了这个“幻觉”，两人才意识到他俩其实真的很“来电”。艾尔后来总结说：“要是背后没有一点点喜欢的话，你不可能恨一个人到这种程度。”

于是，幻觉与现实，相爱与相杀，相互交错，伍迪艾伦在电影中通过催眠师创造了一种“电影中的电影”，同样上映着如现实般的美好和丑恶。

3  侦探+喜剧

布里格斯本来应该是一名私人侦探，就像《马耳他之鹰》里的斯佩德（ 亨弗莱·鲍嘉[Humphrey Bogart]饰）一样，不知什么原因，伍迪艾伦将他改成了理赔调查员。

但这并不影响伍迪艾伦借由此片表达对《马耳他之鹰》以及鲍嘉的敬意，事实上，两部影片有很多相似之处：斯佩德也是在调查一桩罪案时，被警方指控为案子的元凶；他和布里格斯一样怀疑自己爱着的女人是犯罪嫌疑人，而且坚持要把她擒拿归案；两部影片都涉及私家侦探调查罪案时的道德问题；还有布里格斯的那身行头：私人侦探风衣，博尔萨利诺平顶帽，这也是艾伦·菲力克斯（伍迪·艾伦饰演）在《呆头鹅》中所崇拜的偶像——亨弗莱·鲍嘉的形象。

《马耳他之鹰》是一部典型的黑色电影，它的世界总是堕落的，人与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信赖可言，而主角斯佩德是一个多少有些阴暗的角色：他冷漠，深爱着女主，却并不信任她，到最后还坚持要把她交给警察；他把工作当“买卖”，寻找杀害搭档的凶手，理由却是“要是让凶手逃掉，买卖就坏了”；他更像是一个孤胆英雄，有他一贯的原则，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了。

而“你是我们的英雄”，艾尔代表全体同事对布里格斯说。北岸意外险和忠诚险公司是一个团体，彼此间相互信任。尽管一度怀疑是布里格斯偷了珠宝，那也是因为他“作案”时留下的证据太过明显。他也怀疑过菲茨杰拉德，好在最后真相大白，最后的结局是相爱的人牵手离去，这跟《马耳他之鹰》完全不一样。

另外，《玉蝎子的魔咒》也要积极轻快许多。作为一部喜剧，里面依然充满了引入发笑，让人留连的台词，还有一些情节的设计也很有喜剧效果，如菲茨杰拉德和老板之间的暗语，催眠术的奇妙构思以及侦探片的巧妙安排——观众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这种优越感一直持续到故事结束。

就像艾伦·菲力克斯（伍迪·艾伦饰演）在《呆头鹅》中模仿着他的偶像亨弗莱·鲍嘉并最终超越了他一样，伍迪艾伦模仿美国早期黑色电影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无疑使他获得了巨大成功。

虽然《玉蝎子的魔咒》在北美首个周末票房只有250万，但其他地方的票房收入不错，而且就连享有盛誉的《曼哈顿》，伍迪艾伦给出的评价同样让人倍感沮丧：“我对最终的结果并不满意，其他几部电影也让我同样失望。”我有了些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