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闲话
亭榭水边,九里香散发出的浓郁香气直冲鼻间。幸好还有米兰怡人的清香调和。旁边有几株高大的芭蕉。坐在池沿边,闲翻到扣扣上一九年写的短文。十余年转瞬蹉跎,文字中既有当年的幼稚,也因感到无甚变化而生一丝哀伤。
江南别致的园林,那湛蓝天空的一角,有屋顶的檐角飞起。暮色围合,我起身准备回去。见廊下一人仍在那边,不时俯身低头,“在做什么呢?”走近去一看,是一位中年男子在画画。我就靠着廊柱默默的观看起来。
画的正是那几株“芭蕉”。一副作品将要完工,我搭话问,“您这画的与‘雨打芭蕉’中的芭蕉是一样的吗?”
男人抬头看了看我,答道,“不是一样的。这个叫旅人蕉。芭蕉没这么高,要矮一些。”
我说,这蕉给人一种低沉,伤愁的感受。雨打芭蕉,更是如此吧。
有一回下班,已是傍晚,正下小雨。园内有蕉树,宽大的叶子,迎光的一面,雨水淋淋,让我想到流泪满面的脸庞。
男人说,雨打芭蕉在诗词中是有的。他说了大概同样的意思。怎么说的,已记不得了。
我便说到梧桐,也给人差不多的印象。
男人说梧桐有所不同,有积极美好的一面。我兀自想:是不是说梧桐引来凤凰,男人才这样说的呢。但他并没有展开来说。
“就在鳄湖路,靠湖这边马路的一排街树,是不是梧桐树?”我问男人。其实,梧桐有好多种。
男人说,“这个我到没注意。”
关于芭蕉、梧桐的意象,在古诗词中多有体现。比如,秋雨梧桐叶落时;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梧桐叶上三更雨;秋色老梧桐等句。
又有,雨打芭蕉闲听雨;深院锁黄昏,阵阵芭蕉雨;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句中梧桐总离不开秋和雨。芭蕉,也似。一种孤独忧愁,离愁别绪,伤心,愁闷的感受。因想,人们赋予植物文化,是自然而然的。可见,人与物有相通之处。
我想,男人画芭蕉,是不是因为对它的偏爱呢。便问,“为什么不画残荷呢?”旁边就是满池塘的秋荷。
男人说,“残荷也可以来画,只是有些颓败。刚教学生,对于少年的他们,不宜去学画这些。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应多接触些美好的对象。如果过早的让他们感到生活中不好的一面,或许会造成负担。”
不管男人说的有无根据,但他对学生的负责任的心态,我表示赞同。为少年人生引导着想,值得尊敬。
只是,残荷不一定就等于颓败。你看,荷花枯败,但茎杆不是仍坚挺的站着么。
男人应该是位老师吧,我猜。他收起这幅,又取出一张画纸来。边画边说芭蕉,看似一样,实际上每一片叶子都是不同的。一副爱切的语气。
我问他画画画多久了?他说,“这个说起来有点夸张。”停顿中表现出谦逊和自信。说,“有几十年了吧。”
说画画就是个玩。常有人见问,画卖不卖?画画本是为了玩,正一心在画上,这个时候有人来问这个,就感到一下子拉回到柴米油盐中去。
我说,有点煞风景是吧。
男人又说,有朋友想把它装裱一下,挂在屋里。我总不敢答应。
我理解的说,在你们行家看来,这不过是平常练习,不是最好的作品。如果赠送或出售,会见笑于人,是不会轻作自己的。但是对于常人,喜欢,觉得画得好,想买,就有了它的价值。
第二副差不多画成,见他作画的过程,我想,作一幅画,就像写一篇文章。布局,起笔,构思…我就问男人,“你写文章吗?”画画与诗书是分不开的,我想他大概会写文章的吧。
男人答说,“不写,但我喜欢读。”
我就问,“读书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作用?”
男人说,“一,如果读的是工具书,你不会的东西,读了你就知道了,掌握了知识,起到工具的作用;二,读其他的书,当你生活或人生遇到疑难困惑时,它会给你答案,给你指明方向。
可是,我心说,如今我仍是迷茫。我不敢说我读了多少书。便说,我也喜欢读书。我之所以迷茫,看不透,那一定是因为我书读的太少的缘故吧。
话虽这样说,心里仍疑惑不已。
我接着问男人,“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的意义?”
男人说了两个答案。“一个论调是,人活着并不为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就是活着;另一个说法,人活着是为了信仰。这个信仰说起来就十分宽泛了。比如想当一名科学家,或者想当一名作家。”
想到他说画画有几十年了。我又问他,“你说做一件事情,跟年龄有没有关系?”男人说,“这个得分人,因人而异。差别很大。”就这个差别又说了很多。
每一个问题,话题,他的话总是不断。越让我断定男人是一位老师。但我自始至终,也没有去问这个。
男人的答案并不能让我释怀或满意。
我说,人生的差别到底在哪里?无论你是富贵贫贱,有钱无钱,人生百年,都是一辈子。都会死亡。这样看来,怎么活不都是一生么。不论你吃好的穿好的,各种享有。或是有学识有文化,有精神层次。但是,在时间面前,结局一样,有什么不同呢?这未免颓丧消极。只能说明,我对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还是困惑。
与男人对话,我几乎是提问。这是我跟人谈话的主要样子。不停的问,追根究底。打破砂锅问到底。大概是不被人喜的吧。但遇上这位老师,情况却不同。他没有反感,倒是有与我探讨下去的兴趣。并且是他说的多,我多在听。
男人夸我说,从我提的问题,表明我不一般,不简单。说明我有思考。人一旦有了思考,就不同了,就有他的趣味了。真是谬赞了。
又想到男人说的“玩”。其实,若真的达到这种不为名利,一心扑在某一件事物上的行事状态,是不容易做到的。
这个玩的状态或认识,让我想起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位记者。我向他请教写作,他说,你又不指望这个生活,想写就写呗,玩呗。即一心去做,没有背负压力,放松的心态。
男人说我问的,多是哲学问题。对于哲学问题,不能陷入其中。如果陷入,很难走出来。得不出答案,就跳开,先不去想它,放开它。不拘泥,不纠结。
对于所谓的哲学疑问,不陷入其中。这一点我认同,给我提醒。那时,我想到诗人海子,顾城。一些问题得不到答案,越想得到答案,执着于此。陷入其中,真的就走不出来了。
我说,我感到是半截身子陷在里面,半截在上面挣扎,痛苦的状态。男人说,要超越。我问,你超越了吗?他便支吾迟疑起来。
我说做任何事,都是要成本的。心说,您画画,笔墨纸不是要花钱买么?没有钱,怎么来画呢?你教学生,也是要收学费的吧。你说“玩”,你真的只是为了玩么。
当然,我不否认男人有“玩”的闲情逸致和心态。我也认为,人活着,就应该有一份闲情逸致,就应该有一份享受生活的能力状态。不然,一生活在柴米油盐,活在世俗名利当中,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我问男人,是精神重要还是物质重要?
男人说,没有物质,精神也无从谈起。
如此说来,说一千道一万,物质还是在前,其他的一切,在后。
如果是这样,生而为人,的确是不容易的。活着时,拥有快乐,享有美好的时刻,也实在是值得珍重。
就这样靠着廊柱与陌生男人从芭蕉闲话聊起,少说有一个小时吧,我捣出手机一看,已近晚上八点了,还没有吃晚饭呢,便与男人作别。他也弯身收拾,把第二幅画收夹起来,也准备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