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南瓜金黄，白露为霜
要怎么表达我对南瓜的热爱呢？毕竟我昨天才从超市扛了一个大南瓜回家。
德国作家舒比格曾写过一首小诗：
南 瓜
洋葱、萝卜和西红柿
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
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
南瓜不说话
默默地成长着
热烈的
南瓜就是这样一种沉默而热烈的食物。小时候家在农村，房前屋后总能看到南瓜。南瓜好养，几乎不用管理，也不用搭架子。三四月间随便挖个坑，撒下种子，埋点土，一两个月间藤蔓就能迤逦拖成一片，横冲直撞的生长，敢和野草争地盘，覆盖住成片的杂草和灌木，蛮横的向上延伸触须，霸占住一切雨水和养分，然后开出大朵金黄色的花。
花还未落，花萼底部就渐渐膨大，长出嫩黄带深棕条纹的小南瓜来。我们家那边的南瓜，都是长条形的，粗俗的说法是“平胸大屁股”，没有万圣节用来做南瓜灯的那种圆圆的扁扁的大南瓜。
南瓜全株都可以吃，而且都超好吃。
藤蔓顶部刚长出的叶子和触须上覆着一层绒毛，摸起来有些扎手，摘下来切碎，用干辣椒和蒜末炝锅，快炒几下，叶子转熟绿色便可盛出，味道清爽。如果是用猪油炒，能吃出白云般柔润的口感。我向来讨厌袁枚，觉得这位大爷矫情得很，一副“老子吃东西才叫吃，你们都是喂猪”的嘴脸，但是他有一点说得还是很对的，炒素菜要用荤油才香，炒荤菜则要用素油。除此之外，炒青菜若是用蒜米炝锅，能大大激发出青菜的香味儿。
南瓜叶也可以凉拌，焯水后加蒜蓉、辣椒、香醋、香油拌匀，配绿豆粥很合适。或者煮汤，鸡蛋在油里涨开恰似南瓜花，叶子下下去，简直是才下枝头，就上灶头。
南瓜花适合做天妇罗。选还未开的花蕾，连梗摘下，冲洗干净，晾干水分，裹一层薄薄的面糊，提着花梗下油锅温炸。这样炸出来的南瓜花状如金玲，撒辣椒或者白糖都很好吃。大部分植物的花都可以这么吃，但是栀子花之类香味浓烈的花，炸出来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植物的浓香，叫人觉得还是在吃花。而南瓜的花，花瓣肥厚，香气淡雅，炸过后口感类似豆腐菜。
南瓜嫩的时候，能掐出水来，适合清炒或者酸辣炒。炒南瓜切丝不必细，太细容易糊成一锅。干辣椒炝锅后下锅大火快炒，跟炒土豆丝一样，无需什么特别的技巧。嫩南瓜炒出来有一点新鲜的甜味。
到白露时节，南瓜基本上已经成熟，表皮变成深浅不一的黄褐色，上面覆着一层白霜，所谓“南瓜金黄，白露为霜”就是这个意思啦——当然这句是我瞎扯的。
南瓜非常耐存储，奶奶会直接把南瓜堆在客厅的角落里，像丰收的样子。这时候的南瓜，非常适合用来炖煮。
南瓜加一点猪油渣一起，炖到略微融化，面目模糊，汤汁金黄粘稠的时候出锅，又香又糯，光用汤拌饭我都能吃一锅。
南瓜和咸蛋黄一起炒，就是金沙南瓜，色泽金黄，咸香中带着甘甜，下酒最好。做咖喱时我也喜欢加一点南瓜，让南瓜完全融化在汤汁里，饭就有了自然的甘甜，颜色也会更加鲜艳。
南瓜也适合煮粥、做甜点，比如南瓜饼、南瓜发糕、南瓜蛋糕。南瓜饼有甜咸两种，咸的用南瓜切丁，和入面粉、盐、胡椒，捏成小饼，下油锅煎到两面金黄，香气扑鼻。甜的将南瓜煮熟之后捣成泥，和入粘米粉、糯米粉、牛奶和糖，包红豆沙馅儿做成小饼，蒸或者煎都极香甜。
每次切南瓜，奶奶都会把瓜籽留下来，到冬天，所有南瓜都吃完，就有了一大袋南瓜籽，除了少量留下来做种子，其他的都用粗盐炒了吃掉。南瓜的甜味一直传递，连瓜籽都带着些甜味。
高中时学校有个花房，大棚里种满了四时鲜花，大棚外种了一架南瓜和一片芦笋。
花房的南瓜与我们家种的南瓜不同，大小只有一掌左右，扁圆扁圆的，皮是非常浓丽的橙色。南瓜藤蔓也用架子架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橙色的小灯笼挂在绿叶之间。
种花的是位老头，常蹲在温室门口抽烟。我常去，他也渐渐认识我。有一回看我脸上长了很多痘痘，还掰了几片芦荟送给我。那时我很羡慕他，觉得他的职业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职业。
南瓜成熟时我厚着脸皮向老头讨了两个，塞在书包里扛回去。然而这种色泽金黄的小南瓜并没有很好吃，味道远远不及我们家粗糙的长南瓜。吃掉瓜留下的瓜籽，第二年奶奶帮我种了下去，却连芽都没有发。
在云南时吃过另外一种小南瓜，形状也是圆圆的，皮是深绿色的，当地人会用土豆一起炖，久炖也不会化掉。土豆是当地特有的花心洋芋，口感比较脆。南瓜和土豆都不必切，用菜刀的一角随意挑成不规则的形状，与火腿或者腊排骨一起炖，香味可以直达灵魂深处。
这种南瓜也适合酿肉，顶上开个小口，放肉糜和鸡蛋，封好口上锅蒸，肉香蒸进南瓜里，南瓜瓤比肉还好吃。
王小波有篇小说叫《南瓜豆腐》，讲连梦境都要上缴的年代里，大爷老王用一个南瓜和一块豆腐阻挡住所有人对他灵魂的窥视。这篇小说里，南瓜和豆腐不过是一种符号，一种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事物的替代品，一种无法被衍伸和解读的现实。南瓜可以被萝卜替代，你我也不是这世间必不可少的存在。
然而南瓜不说话，默默生长。
我也不说话，默默地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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