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年前腊月初,一次给父母打电话,他们告诉我,前院摔坏腿的大伯死了。这在我意料之中。
大伯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在那个年代该是好命。
五个孩子都成家后 ,老两口该享享清福了,可是 大娘却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剩下大伯一人寂寞度日。
哪个儿子家也不住,大伯自己盖了一间房子,一个人住着,倒也清静。为了有个零花钱,也为了有个伴儿,大伯养了几只羊,白天在村头坑边放羊,下午四五点赶着羊群回家做饭,早早地吃过晚饭便去对劲儿的邻居家串门聊天,他很爱说,也很能说,天南海北地扯着。等聊得差不多了,大伯就回家一个人睡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平淡无奇倒也悠闲自在。
虽然已年过八旬, 大伯的听力大大下降,行动也不如从前利索,但做饭洗衣,照顾自己还不成问题。
去年深秋的一天,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大伯的小院里,晾在绳子上的被子晒得松松软软的,大伯踮着脚尖收被子,双臂高举,被子的一端从绳子上坠落,另一端也跟着下坠,去接下落被子的大伯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
等儿子们被邻居叫来,商量着要送老人去医院,可开谁的车却成了问题。大儿子要小儿子开车送老人,小儿子却说大儿子家的俩孙子也都有车,凭啥让最小的他去,老二和老三都保持沉默。最后还是本家的一个叔出面,让老四开车送大伯去医院,油钱弟兄四个平摊。
骨头摔坏的老人硬是等到四个儿子商量好费用问题,才被送到医院。看着四个儿子推来推去的样子,听着他们争论的话语,不知大伯当时心里是啥滋味。
简单的拍片检查,上药,包扎,老人就又被儿子们拉回了家。
以前独居,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现在还是独居,但是大伯已经不会下床。四个儿子只是到了饭点轮流给大伯送饭,没人陪伴,没人照顾,更没人愿意晚上睡在大伯的小屋里。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大伯不知每天想上厕所该怎么办,也许只能尿在床上,拉在床上。
唯一的女儿离大伯家有十来里的路程,她每天白天都会来看大伯,给他洗衣晾被,天气晴好时也会用轮椅推着大伯到街上晒太阳。只是坐在轮椅上的大伯在人场中变得沉默寡言,头也压得低低的,好像摔坏的不是腿而是头和嘴巴。
天气越来越冷,儿子从自己家端一碗饭到大伯屋里早已冰凉,床铺是冰凉的,小屋是冰凉的,大伯的心更是冰凉的。一天,他给前来看他的女儿唠叨:“我快要死了,我不是癌症,器官也都好好的,我是从腿上死的。”
老人心里一点也不糊涂,哎,到了这步田地,越清醒越痛苦。
半个月后,大伯就去世了。
死了好,死了好啊,死了就不受罪了,死了就不连累儿女了。
得知大伯去世的消息,在外打工的几个孙子孙女都回来了,几个儿子也都忙活起来。买棺材、寿衣,订旗锣伞盖、唢呐队,买花圈,家里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特别是出殡那天,锣鼓喧天,不像是办丧事,倒像是办喜事。
大伯躺在床上那段时间,儿孙们看都不愿多看一眼,更别说陪他聊天,喂他吃饭了。死了办得那么风光,大伯能感受得到吗?但愿大伯在天堂里没有痛苦,过得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