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写到老的故事大理短篇小说

对不起,请原谅我救不了你

2019-03-05  本文已影响15人  风小麦

人生重要的不是呼吸了多少回,而是经历了多少个“令人呼吸停止的瞬间”。

15个月之后,我终于见到了她,我的前女友,成成。

我们约在大理古城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在接到她短信的时候,我正在一个人喝闷酒。
酒是巍山一个彝族人家自酿的苞谷酒,25元一斤,前段时间我托朋友带了十斤,现在只剩最后一杯了。有好朋友来的时候,我才会拿出来招待,一般朋友要是非要在我家吃饭,最多拿出3元一杯的雕梅酒,就是一个小玻璃杯,拉开封口就能喝的口杯酒,喝完杯子还可以用来喝茶。

不是我为人小气,是因为来大理的很多人以蹭吃蹭喝为荣,说来看你,就是看你,从来不拎东西,而且每次都踩着饭点来。让我一直想说的中国人最虚伪的一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啊”从没机会说出口过。

有一次我在外面,女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你朋友提一块五花肉来找你喝酒。我说好啊,一个小时后回来。
等我回到家,朋友不在。
“我朋友呢?”
“走了。”
“肉呢?”
“她提回去了。”

真是酒肉朋友。没有酒,就没有肉。

看着短信,我的视线模糊。她终于主动联系我了!
最后的一杯酒,足有二两,56度,浓烈,我一饮而尽。眼泪瞬间涌出。

我决定赴约。
整整15个月,453天,10872个小时,652320分钟,36139200秒,成成,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知道我的每一秒是怎样度过的么?

我是怎样对你的,我是怎样照顾你老年痴呆的妈妈的,而你呢,在我父亲去世的第三天跟我提分手,不等我回大理就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一点痕迹都没留……

我准备了十万字的控诉,我要当她的面质问,我要明白我到底错在哪里。

我清楚地记得,在去古城的路上,原本阳光普照的天气突然飞沙走石,乌云翻滚,电动车差点被刮进沟里。这让一贯守时的我迟到了10分钟。要知道,在大理能做到守时真是难能可贵,他们自由散漫惯了,守时,不存在的。

成成就是一个守时的人。我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安静地坐着,眼睛盯着桌上的一枝插花。土陶的花器,像是孩子随手捏的,歪歪扭扭,细看你会发觉,古拙中不失童趣,粗糙里透着精致。插的花是一枝腊梅,两三朵盛开,四五颗待放,枝条苍劲,别致典雅。可见咖啡馆主人独特的审美趣味,深谙日本的侘寂美学。

见她之前,一个朋友跟我说要大度原谅她,我转身就拉黑了这个朋友。
如果你的心口被人捅了一刀,血还没擦干净,有人不明白情况,就过来劝你大度,要宽容。对于这种人,我只能说一句,你有多远就死多远!

我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我坐到成成对面。
“阿森,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成成大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不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路上刮大风,担搁了,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刚到。”

天哪,我是怎么了?我的十万字泣血的控诉,在见到成成的那一刻,土崩瓦解,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我们聊起了家常。
成成一开始就向我道歉,态度诚恳,语气温和:这么久没联系你,是我的错,我想让你彻底断了念想,开始你的新生活。你是一个好人,我不想耽误你。

“停!”我粗鲁地打断她。
“成成,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任何人都可以给我发好人卡,就你不可以!”

我不想做一个好人。
想起第一次收到“好人卡”的时候,那个傻傻的我。在大学时,对喜欢的女生表白,女生跟我说:“你是一个好人,肯定会有更好的女孩喜欢你的,祝福你。”然后我就回到宿舍,高兴地跟舍友说:“我以为那个女生就很好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的呢!”

当我收到的“好人卡”凑够一副扑克牌的时候,我终于活明白了。
你和追求的女生之间,关系是平等的,只付出,不求回报,最傻不过了。聊天聊得好,就可以约她;约会氛围好,就可以求牵手;手都牵了,接下来求拥抱,求kiss,求开房,顺理成章。你如果不提回报,对方难免会一直把你当哥哥。谈恋爱,如果感情上的需求不能刺激到生理上的需求,肯定会以失败告终。

既然已经集齐了54张扑克牌,大小王都有了,再多一张,我坚决不要。所以听到成成说我是好人时,不由地火冒三丈。

我开始了十万字的控诉,把我这一年多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倾泄出来。

成成,我们今天来一场开诚布公地交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你指正,OK?
好的。

四年前,我们一起,手牵着手来到大理,你还牵着你妈妈,对不对?
是的。

我们租好院子,第一个月,你妈妈走丢8次,我比你还着急,最后都回来了,对不对?
嗯。

我一个大男人,同时照顾你,和你老年痴呆的妈妈,我没有一句怨言,对不对?
对,感谢你的照顾。

你也曾说,等你妈妈走了,你会照顾我的,给我一个安乐的晚年,是不是?
是的,我说过。

你妈妈咽气的时候,我和你一同跪在床前,念经祷告,我36个小时没合眼,难道你不知道?
我明白。

料理你妈妈后事的同时,接到我爸爸病重的电话,让我速回看最后一眼。当时我就跟你说,如果我爸爸这次挺不过去,我也会留在大理处理完你妈妈的后事,再赶回家。你一个人肯定应付不了这事,对不对?
嗯。

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在老家陪了我爸两天,他就去世了。在去世的第三天,你打电话给我,你怎么说!你说阿森,我们分手吧,我把我的东西都带走了,你不要找我了。
我说过。

成成,你不觉得你很绝情吗?
不觉得。

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起身就走,成成拉住我的手,你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她的手冰冷,粗糙,却极力地想用温暖来弥补对我的伤害。在一起四年,我没让她做过饭,洗过衣服。分开一年多,想必她受了不少苦。

不过,气色的确比以前好,也更端庄大气了。我朝她吼了这么久,她始终微笑面对。

是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用温暖来弥补?
是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可以用时间来减缓?
我只知道,面前这个温暖过我却又深深伤害我的女人,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

时间的确可以冲淡一切。有一次前妻的菜炒咸了,下不了口,她让我等一会再吃就不咸了。我问为什么,她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既然对前妻早已释然,对成成肯定也会忘却,只是时间问题。

我又坐了下来,听她怎么说。

“我一直在利用你。”成成直视我的眼睛,七个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以前我有病,追求爱情,现在病好了,只喜欢钱。

什么?成成说她一直在利用我,让我大为震惊。

“是的,你没听错,从一开始我就在利用你。”她说这话时的平静,就像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一样。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渺小,甚至卑微到尘埃里。

我承认,第一眼见到成成,我就变得很低,一如张爱玲所说,低到尘埃里,心里却满是欢喜,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震惊之余,我不禁回想起四年的日日夜夜,从中找出一些线索,证实她所说不虚。

四年前,大理对我来讲完全陌生。是成成提议一起过来生活,山好水好,蓝天白云的地方,最适合开启新的人生。她当时的确说过,主要是想给妈妈养老送终,我沉浸在幸福的眩晕里,她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觉得是正当的。

据成成所讲,她有六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和父亲都已过世,妈妈得了老年痴呆,一开始六个姐姐还能轮流照顾妈妈,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后来成成主动承担了这个责任。

她也是个命苦之人。12岁辍学,初中都没读,在家做了两年农活,14岁的时候,去到离家200公里的一个尼姑庵出家,做了寺院的师父,整天诵经,做法会,打杂,忙碌而充实,一呆就是16年。
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小龙女跳下断肠崖,在石头上写十六年后再夫妻相聚。
成成还俗那年30岁,她说还俗是为了照顾妈妈。要知道,出家人还俗后,是不可以再次出家的。
她在寺院那么多年,步入社会难免磕磕绊绊,幸好有位供养她的居士,出资30万,在小城里给她买了一套房子,母女俩这才有个家。

阴差阳错,遇到成成时,我刚结束一段痛苦的婚姻。常言道,摆脱离婚痛苦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现在想来,她说利用我给她妈妈养老,应该是真的,毕竟我大她十六岁。
我心有不甘,问她:“就算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但后来朝夕相处,你就没对我产生过真感情?”
“没有。”
都说“男人多情且长情,女人专情且绝情”,此言不虚。

“对不起,我的心早已许给了佛菩萨。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妈,我是不会还俗的。”成成说到菩萨的时候,两眼是放光的。
“你继续说,我听着。”我听到她斩钉截铁的“没有”两个字时,胸口一痛,我明白,我的心已经死掉了。
“我天生就是华盖入命,不合群,自许清高,喜欢独处,从小就没有朋友。后来在寺院十六年,交好的师兄只有一个,还俗后也主动断了联系。”

成成喝了一口水,继续自言自语:“我曾跟你说过,我有特殊能力,从小就能看见鬼魂,你就是不信。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院子里住进来一位阿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看到她身后跟着七个小孩。我当时就跟你说,你骂我胡说八道。后来你自己也听到了,那位阿姨说她年轻时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有家室,不能给她一个承诺。为了维护这个男人,她打了七次胎,直到落下病根,不能生育。现在老了,一个人来大理养病,那个男人也不管她,你说痴情有什么用。”

我无言以对。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撒谎。对于说谎能把自己都骗到的人,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到鬼魂,还有一件事真的吓到我了。成成妈妈去世的那几天,我日夜操劳,累得精神恍惚,整个人像个痴呆儿。成成说我的三魂七魄被吓跑了三魄,有三个小鬼就趴在卧室的墙上。她的功力还不够,就请她的两位师父来帮忙捉鬼。

我当时就坐在那,看猴戏一样,看着她的两位师父的拙劣表演。大师父是个足有200斤的胖女人,走路都气喘,在屋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小鬼都不简单。最后选定一个墙角,与二师父一起,同念净坛神咒:太上说法时,金钟响玉音,百秽藏九地,群魔护骞林,天花散法雨,法鼓震迷沈,诸天赓善哉,金童抚摇琴,愿倾八霞光,普照皈依心,早法大法果,翼侍五云深,急急如律令!

念完二位师父挥舞桃木剑,左抓抓,右抓抓,像是广场舞大妈在跳抓钱舞。特别是大师父的肥臀扭来扭去,辣眼睛。不过,一动就喘的女人,捉起鬼来倒是显得轻盈,只见她“哎”地一声,嘴里说“抓到一个,抓到一个”,双手作紧紧掐住小鬼的样子,急急忙忙跑出卧室。

我看着她来到阳光下,又念了几句听不懂的口语,两手往空中一撒,说:“去!”
然后,满头大汗地又进屋捉鬼了。

当他们终于捉完了三只小鬼,成成过来问我好些了吗,我说感觉精神好多了。

可不是么,看着她们一群神经病表演,我也成了其中一员,要附和她们的表演。
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发的朋友圈:自从我得了神经病以后,我觉得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大理,一个神奇的地方

后来,成成就跟着两位师父,一心修行了。

我总觉得,她离开我,完全是受两位师父的蛊惑。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

我做了准备,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大理的灵修圈子,请他们吃饭,打探消息。这帮假借修行的骗子,最喜欢蹭吃蹭喝,二两小酒一喝,他能吹得天昏地暗,整个大理都是他的。

我决定亲自参加灵修的课程,寻找证据。有一个圈内混子对我说,这个大师你一定要跟他,他的能量很强大,只要交8万块给他,你就不需要忍受修行之苦,大师可以直接把能量传给你,从此,你就能逆天改命,实现身心灵财富的终极自由。
“太贵了,在我实现财务自由之前就先破产了,有没有便宜一点的?”

“有啊,大师针对不同人群,有不同的课程。你报个入门级的吧,1444元。上完课你将大彻大悟,进入人生的更高层次。”
“好,我去。”

一进入道场,烟雾缭绕,学员们已经围着大师盘坐,双手五指交叉垂放,闭目养神。我被引导入座,学着其他人的样子。

大师不愧是大师,声如洪钟,循循善诱。说是要催眠大家,让每个人都把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学员们一开始还默默流泪,后来就嚎啕大哭,哭天喊地。
有一个大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喊着不知哪里的方言,抑扬顿挫,甚是好听,可惜一句也听不懂。
带我来的那人,不停给我使眼色,意思是让我也哭几声,给大师点面子,证明大师功力深厚。我想到成成的绝情,决定再最后流泪一次。

等到哭声渐弱,大师打了一个响指,说,醒来!所有人都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表示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只觉得浑身很舒服轻松。

接下来大师又给每个人清理了身上黏附的多维度寄生虫、负面管道、附体等。轮到我了,大师把玉手轻放我的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也是听不懂的术语。

两分钟后,大师的玉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边摸边念,最后往我的额头一拍,说,好了。然后告诉我,我的前世是宫里的太监,和一个叫青莲的宫女相爱,被大太监发现了,要治死罪,我掏出全部银两行贿大太监才免罪,但青莲被处死了。青莲的鬼魂在今世找到我,寄附在我身上,要报前世我抛弃她的仇。
不过,不用担心,大师已经把她收了,永世也翻不了身。

我嘴上说多谢大师相助,心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屁话,你个秃驴前世才是太监。

只见大师拈花一笑,从容地掏出一个二维码,随喜随喜。

我把手机一关,在大师面前晃了晃,阿弥陀佛,没电没电。

出了道场,我真为自己的智商着急。一千多元买了个教训,我放弃了解救成成的想法。

后来听说,成成又换了个法名,做起了道场,手下追随者百人,自创了水晶扬升派,一次课程最低收费2万起,学员众多,声名远播,就连台湾的伊能静也推荐她的课程。

再后来,我受她的影响,在大理开了一家灵修家政公司。我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清洁禅”和“保育禅”。我派遣学员到北上深广杭等大城市,专挑空虚寂寞的中产阶层,给他们洗脑,说大理是个灵修圣地,在大理搞灵修能让他们功力倍增,早日得道。

然后把他们忽悠到大理,男的分配到各家各户打扫卫生,告诉他们修的是“清洁禅”,今生精修清洁禅,来世一定做高官。
女的去给人家当保姆,告诉她们修的是“保育禅”,今生精修“保育禅”,来世福报享不完。

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怎能不教人乐不思蜀?
各位,来大理灵修吧,我公司目前急需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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