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进艺术家的生活里”

去看画室的曲老师。

曲老师这么多年样子都没变，五十多岁的辫子一直梳在脑后，反而越来越漂亮。她总笑，慢吞吞地讲话，把优雅揉进每一个慢吞吞的句子里。

进画室时，她正在收拾小孩们画剩下的颜料。平时上午，她领着一帮小小孩画大师的的画：莫奈，梵高，马蒂斯，博纳尔，塞尚...画之前，她总要花几分钟讲讲这些画家的故事，她很会讲故事：小孩们都爱听。她也会不厌其烦地重复他们的生平：“梵高是哪国画家？”“荷兰！”小孩们齐声喊。每天都会重复一遍，小孩们不得不记住。

小孩们作画时，却是一副满地狼藉的场面：

“老师，我没有普蓝了！”

“老师，我要柠檬黄！”

“老师，我把笔洗踢洒了！”

“老师，你来帮我改改这棵树嘛！”

她从不生气，不急不慢地把事情一件件做完。等小孩走了，她再把颜料一罐罐排好，把没干的画布摆成一排，坐下来看。

“老师，不累吗？”

“小孩嘛，就是忙活一阵，不累心。”

曲老师的女儿在中央美院毕了业，爱人在大学教课，她，生活在这个画室的小天地中。

没有学生不爱她，再叛逆的社会青年，坐在她身边，看她静静得改画，听她慢悠悠地讲话，都沉静如水。

她和一群画家去埃及，画那里漂亮的沙漠和女人，和他们聊天，拍照，顺着尼罗河荡下，“这下子可惨了！”

“在家画画了嘛？”曲老师看见了我。

“画了，梵高，起了几张稿。”

“还那么喜欢梵高啊，”她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的颜色就是个愤青。”

“你不感觉画他的画就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压抑吗？”

“我最近突然特别喜欢莫兰迪的画，他的颜色漂亮，奶油色，甜蜜，轻松，都是灰里面的变化，细腻。”

“还有博纳尔的静物，塞尚的风景，你都可以画画。”

“别天天光压抑了。”她看着我乐。

指给我看小孩的画，“画的好吧？”，画的确实好，色彩浓郁，厚重，有味道。

又指给我看我小时候的画。我唯一送给她的一副画，她高高的挂在窗边的墙上。是一组静物：陶土罐，樱桃果儿，印花的蓝桌布，“画的好吧？”

上一次我与她分别，我走后她偷偷跟我妈说，她差点流下眼泪来。我去的时候是小学三年级，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老了。她一点都没老。她越来越年轻。

我又回来了。

“老师，这两天我看<月亮与六便士>,才发现高更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

她笑，“你以为毕加索是什么好人么？”

“说他是艺术史上的瑰宝，女人的灾难，跟他在一起的不是疯了就是自杀了。”

“他画格尔尼卡时，他的一个情人发现了他另外的一个情人，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他连画架都没下，站在上面说，你们两个就打出个结果来吧。”

“然后他就画了另一幅画“哭泣的女人”，画的时候有小孩问我她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呢？你说我怎么回答？我说你们自己查一查吧...”

“艺术家都浑得不行，自私，自恋又自大。欣赏美站在远处挺好，千万别走进艺术家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