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树梢〔四〕
10
“真不是你的呀，当时怎么没和我们说呢？你说这事整的！”
“怎么跟你们说啊？人家一个小姑娘怀孕了，我还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昭告天下吗？再说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以为帮完就完事了，谁想到后面这么多事儿！”
“看看，都赖你，惹出多少事！”冯建宇白了曹丽娜一眼。
“我也不是有意的啊！不是不小心说漏了嘛，谁想到刘琴就叼住不放，结果说的越来越多呢……”
“你也别怪她了！她也不是坏心。”
“是，坏心眼儿她肯定没有，就是嘴太快！”冯建宇看吴杰不纠缠，也乐意就此放过，为了不让吴杰沉溺在丧父的悲痛里，便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当时我们都觉得李静姝对你不错，你俩咋没在一起呢？是在意她和别人有过这事吗？”
在意他肯定是不在意的，但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在一起呢？还真不那么容易说清楚。
从那件事以后，两个人关系近了不少。李静姝没事就找吴杰来玩，一起去图书馆，吃饭，逛街，和他一起收旧书、摆地摊、送外卖……不知道的都以为他们俩是在处对象呢，但是只要熟一点的，稍微留点心就会发现，他们之间还真的跟男女朋友不一样。在吴杰这里，是真的把李静姝当成妹妹对待的。为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就此止步没有往前走呢？李静姝还真提到过类似的疑问。在吴杰临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乘凉，聊天。李静姝慢慢地靠过来，像那天在出租车上一样，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开玩笑似地轻声说:
“哥，你心中理想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如果我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你看我合不合适？”
感受着她温软的脸蛋和飘摇的秀发，吴杰的血液在身体快速地流动，让他清楚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熊熊燃烧着想拥抱甚至亲吻李静姝的欲望，并且他大声告诉她:“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那摇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道李静姝看没看到他的反应，好像她也不在意，只听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开玩笑的啦！我哥这么好的人，将来的女朋友一定又漂亮又温柔贤惠——到时候别忘了介绍给我看看啊！”
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坐在那里，借着照灯惨白的光芒，看一个人在下面跑步，一圈，又一圈……夏夜的风在他们耳边吹过，像是在温柔地低语着什么。
后来，吴杰不止一次懊悔地想，如果那天晚上他给出适当的反应，他们之间会不会现在这样了？但是他又知道，哪怕再重来一回，那时的他还是那样，因为，在他的心里，他和李静姝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大约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知道她家是在县城里做生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们之间有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后来，他看到了她那个局长公子的男朋友时，这个鸿沟就更加明显了。再后来，两个人熟了，看似亲近了，其实心里上反倒离得更远了。一次他们去吃冷面，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碗里的那半个鸡蛋夹给了他。他问她怎么不吃，她皱着鼻子说，她从小就不吃煮鸡蛋，觉得有股有臭味。她说鸡蛋有臭味时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从小到大，鸡蛋对于他来说，太珍贵了！虽然家里养着小鸡，但是除了谁过生日或年节，再不就是家里来戚的时候，平时从来舍不得吃，都卖了做零花钱或给他交学费。每次打鸡蛋，他都帮着把蛋壳冲洗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的蛋清都被冲出来为止……考大学前，为了给他增加营养，每次回家他妈都给他煮几个鸡蛋带到学校去，对于他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而在李静姝那里，鸡蛋却是臭的！
还有一次，他们俩去逛街，她拼命挤上公交，抢到了两个座位，全然不顾身边还站着好几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大声招呼他过去坐——当时他的脸都羞愧红了。他无法理解，平时看起来很善良的她怎么会这样！他就一声不吭地站车在前面，不搭理她。她喊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讪讪地来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站着，撒娇地用身体碰碰他:“哥，咋的啦？生气了吗？我啥地方做错了吗？告诉我呗！”他还是无法消气，是绷着脸，不说话。
把他们隔在不同世界的，就是这样一些现在看来小小不然的事情。算什么呢？刘琴也不爱吃鸡蛋，坐公交也从来不让座，还不是成了他的女朋友？包括他自己，现在也觉得鸡蛋真的有股怪味，在公交车上，也不是每次都让座……可是，在当时，对于那个心高气傲的他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不可通融的。那时的他，希找到的是和他在一个世界里、对他的经历和痛苦完全能理解并因此而爱上他的人——多可笑！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或许，我们注定了要错过一些人，然后和别的人共度一生吧。
这些，能和冯建宇他们说吗？即使说了，他们能理解吗？恐怕只能徒生许多是非，何苦呢？
11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波澜不惊。尽管想尽办法向刘琴示好，都像泥牛入海一般。后来，他也灰心了，也许他和刘琴之间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周六这天，就是李静姝来的日子了。他算好时间，早早来到火车站，在出站口等她。没有风，站前广场上人来人往，把灿烂的阳光搅得浑浊又粘稠。接站的广播播出了大约十分后，终于远远地看到汹涌的人流像潮水一样向着出站口涌来。
这时，他感觉有些异样，回过头去，惊喜地发现，一个熟悉的笑容正在他的眼前静静绽放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