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蜈蚣”麦兜

2020-03-04  本文已影响0人  蒲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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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兜是个卖烤肉串的,至少我在镇上读高中时是如此。我不知道谁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有人说太洋气,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一直都叫麦兜。镇上的人都叫他麦兜哥,我们也跟着叫,他只是笑。他经营着一个烤肉店,店很小,生意却好得出奇。原因有二:一是他的烤肉风味独特,有股特殊的味道(食客们的评价)其他人怎么也做不出来。二是因为他背上有一条“蜈蚣”纹身。这条蜈蚣全身发青,有一百多条腿,和他背上的伤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天热的时候,麦兜喜欢脱掉上衣,那条蜈蚣简直成了他的招牌,连胆小的女孩子们也去买他的烤肉,这不能不算一个奇迹。关于那条蜈蚣,镇上有很多传闻。有的近于邪乎,说他为了这个“蜈蚣”纹身专门让人在背上划了一刀。对于种种说法,麦兜只是笑,从来不说一句话。

一个夏天的夜晚,一起玩的小七过生日,大家先去“幸福花园”疯唱了两个小时的歌,出来时大家嗓子都快冒烟了,有人提议到麦兜的店里去喝酒,大家立即赞同。“今天太他妈的热了!”胖子骂了一句,点了一支烟,我也要了一根。一根烟还没有燃完,我们看到了麦兜。

我们点了些烤肉,又要了十来瓶啤酒。烤肉还没上来,我们就先喝上了。我们一起祝小七生日快乐,让他先喝一瓶。小七二话不说,一口气喝干了,一边打酒嗝一边说:“真他妈——他妈的快,又大了一岁,都可以结婚了,嘿嘿……”他为自己说的俏皮话感到高兴,大家也跟着笑起来。一会儿,烤肉上来了,大家你一串我一串地吃着,又喝了一会儿酒。小七有些麻了,开始说胡话,大家就逗他。麦兜坐在一边看着我们笑。突然,小七站了起来,把一瓶酒塞到他手上。“麦兜哥,来喝酒!”麦兜把酒放在桌子上,就是不过来。“来嘛,麦兜哥,给个面子嘛!我请客,呃……”小七说,打了个饱嗝,大家都笑了。我们也站起来劝说,最后他同意了。喝了一会儿,麦兜又进屋去拿了些烤肉出来。大家一边吃烤肉,一边夸他手艺好。麦兜不说话,慢慢喝着带着泡沫的啤酒,月亮很好,斜斜地照着我们。“麦兜哥,我有点儿崇拜你呢!”小七突然说了一句,说完又躺在了桌子上。大家一愣,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大家都晕乎乎的了,麦兜似乎一点醉意也没有,甚至越来越清醒。他突然站了起来,脱掉了上衣,灯光下,他背上的蜈蚣通体泛青,竖起脑袋,想要飞起来似的。

“麦兜哥,听说你为了纹这条蜈蚣,专门让人在背上拖了一刀,是真的吗?”胖子突然问。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静默了,一起望着麦兜。他低着头,猛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熄了,大大喝了一口酒,说:“这可不是专门让人砍的!”我们预感里面必有故事,都望着他。麦兜停了一会儿,另点了一支烟,讲起故事来,偶尔停下来喝一口酒。

我读书的时候,也是个小混混,跟你们差不多。整天穿着奇装异服,满嘴脏话,喜欢打架,逃课打台球,一天抽两包烟,打通宵牌,喝通宵酒,冬天穿一双木屐,‘吧嗒吧嗒’从街这头走到那头,又‘吧嗒吧嗒’走回来,嘴唇冻得发青也不肯打一个哆嗦……一句话,现在你们干过的,当年我一样不少地干过;你们不敢干的,我也干过,生吞蛞蝓呀,用刀子在大腿上划道道,比谁划得多呀,把马蜂窝扔到人家烟囱里去呀,什么都干过。结果我就是一个小混混,谁也不拿正眼瞧我。有一天,我发誓要干出一件惊人的事来,让别人瞧得起。我天天锻炼身体了,机会就这么来了。

那是一个下午,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四月二十五号,天气不怎么好。我和一个家伙在台球室打桌球。对于斯诺克,我不是高手,只是会打而已。但那天下午运气好得出奇,我连赢四盘,有几回单杆打到六十分以上。我的对手很泄气,不肯打了。我一个劲儿劝说,最后说定我付钱,他才同意了。很多人围着我们,我理也不理,继续发挥出色。就在我打得开心的时候,母球却不见了。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是哪个傻×……”我破口大骂。

“小子,嘴巴放干净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望过去,只见一个极为健壮的家伙,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头发焦黄,叼着一支烟,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骷髅戒指,鼻子和左耳都穿了空,吊着闪亮的圆环,一边走一边来回晃。他伸出左手弹了弹烟灰,右手把那只白球抛起来又接住,看上去像在耍把戏。

“你干嘛拿我的球?”我问。

“凭什么?”他装作没听见,又问了一句。“就凭这是老子的地盘,小子,快把球台让出来,我考虑放你一马。”

“你找茬是吧?”

“是又怎么样?”

“有种来单挑!”

“好!”他把球一扔,“老子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

我们就打在一起。他是个打架高手,拳头很硬,一上手就是要害部位。很快,我脸上就挨了一拳,打得我发懵,脸也被划破了,出了血。但我很快清醒过来,我用手护住头,让他打我的肩膀和后背。这时候,平时锻炼的效用显现出来了。几个来回,他虽打了我五六拳,却没给我造成什么伤害。我一边挡着他一边寻找还击的机会。我不太会打架,但我知道只要你一直打一个部位,要不了几拳,就是比牛壮的人也会趴下。抱着这个信念,我使劲揍了他侧腰一拳,接着第二拳,他一阵踉跄,我抓住机会,尽全力打了第三拳。果然,他立马趴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擦了擦脸上的血,吐了一口唾沫,捡起那颗白球,摆在发球位置上。

“有种你留下名字,”地上的人说,“老子迟早要收拾你!”他抓住台球桌,想要站起来。我觉得他不应该站起来,于是给了他一脚,他又趴在了地上。

“我叫麦兜,信不信我让你吃了这个球?”我说,也不知道哪来的狠劲儿。

“你有种就这么干!”

“好!给你来个七分”我说着,把那只黑球塞进了他嘴里,挤掉两颗牙。他气得发疯,嘴有被堵住了,只发出一串难听的呜呜声。

后来,我听说医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颗球取出来。我还知道,那个家伙是我们学校混得最好的,叫刘阳,手下有几十个人。不过,他被我挑下去了,我自然取代了他的位置。大家都佩服我,叫我麦兜哥。毕竟还没有谁会把一颗台球塞进被人嘴里。我从此出了名,连以前正眼也不看我的小妞也和我交上了朋友。她一看见我抽烟,就说“人家最讨厌抽烟的男生”,一面又紧紧抓住我的手。

接下来的半年里,我换过好几个女朋友,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几乎每个晚上都在酒吧和台球室过活。但我一直没停止锻炼身体,仿佛防备偷袭似的。不管怎么说,我是越来越强壮了,平常四五个人近不了我的身。

那个家伙在医院躺了几天就出了院,从此规规矩矩。我还和他成了朋友,我总觉得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有一次我甚至说我不该把那个“七分”塞进他嘴里。“麦兜哥,这不怪你,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他一本正经的说。这样一来,我更佩服他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表情严肃,说话很少。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都想着复仇。

冬天的晚上,八点半左右,我出去买烟。刘阳几个人围住了我,叫我跟他们到河滩上去一趟。我去了,河滩上很冷,风吹着人直打哆嗦,天上没有月亮,借着远处的路灯光,大体可以看见人影。“你用什么家伙?”刘阳问。“钢管吧!”我说。有人马上扔了一根钢管给我,我试了试手,说:“来吧!”他们不说话了,一起冲了过来。我一咬牙,迎了上去。几个人打在一起。几番下来,我打翻了四个,还有一个跑了。刘阳是最后上来的,我还是照着以前的策略把他打倒了。我也挨得不轻,肩上挨了两钢管,腿上遭打了一棍,最要命的是刘阳在我背上打的那一链条。我敢保证,那小子使尽了全力,隔着衣服,也把我皮打裂了,痛得要命。不过,他也被我狠狠揍了几钢管,趴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后来,我们的人来了,看到这个场景,都吓了一跳。刘阳躺在地上,一个劲叫“一起来呀,杂种!”我们都没理他。

“有两个办法,一是你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二是你脱光衣服走到河对岸去。”我突然说。

刘阳一句话也没说,两只眼睛刀子一样盯着我。随后,他开始向我们挑衅,胡乱挥舞着链条,我们都退开了,不跟他动手。最后他大叫一声,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我们,伸手把链条扔进了河里。咚的一声跳进了河里,向对岸走去。几下就看不见了,我试了试水温,有一个家伙还捞起了一块冰,我把它敲碎了。我们在河边呆了半个小时,他们问我感觉如何,我说还行,一个递给我一支烟,我点上了,猛吸了一口,感觉舒服极了。我们回去的时候,对岸传来了刘阳的声音:

“麦兜,你等——等着,老子迟早要宰了你!”

“好,我等你!”我大声说。

从此,刘阳仿佛蒸发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留在我背上的那道伤,缝了三十多针,一个多月才见好。好后,伤痕像山脊一样凸起,颜色灰白,缝线的地方呈现出一条条血痕。后来,有人建议我去纹身,我去了。纹身师傅一见我背上的伤疤,就说要文个“蜈蚣”。他花了一整天才弄好,我问他多少钱,他一分也不要,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成功的作品,还一个劲儿感谢我的那条伤疤。接下来的一年里,什么是也没发生,我的“蜈蚣”纹身却传遍了全镇,甚至比我的名气还大了。有次喝过酒后,朋友们惊奇地发现那条蜈蚣会动,果然,醉酒的蜈蚣清里泛红,大螯和上百只脚呈现出鲜红的血色,随着呼吸一起一落的,仿佛在背上游走一样。这就是我这伤疤和纹身的来历。

时间已过了十点。小七他们都醉了,趴在桌子上直打呼噜。麦兜喝了一口酒,说:“快找人把他们扶回去吧,这顿酒我请了!”我不肯,说让他们在等一会儿。接着,我问起那个刘阳的下落。麦兜哈哈一笑,顿了一顿,说:

“他吗?回来了。那是第二年的春天,他带了几十个人来找我,我不甘示弱,也召集了几十个兄弟,带了家伙在河滩上排好,架打到一半,警察来了,没收了家伙,我和他也以危害社会治安罪判了一年半徒刑。就这样,我和他在同一天入狱,住在一起,又在同一天出了监狱。出来之后,我离开了那里,来到兴福镇,开了这间烤肉店。至于刘阳,他成了蛋糕师傅,就在街那边。”

我蓦地想起那个人来。他又瘦又高,脸很阴沉,门牙是镶的,很少笑。他做的蛋糕很好,在这条街上,生意就数他和麦兜最好。前不久,有人看见他来过麦兜的烤肉店,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不过都没笑。

“这么说,你不是兴福镇上的人了?”我突然问,话刚出口又后悔了。

“废话!”他说,笑了。

我向他道谢,他摆摆手,吐了一口烟。我叫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小七他们回去,他们像猪一样沉。第二天,我起得很晚,中午,小七跑过来说麦兜的烤肉店已经关门了。我连忙跑了出去,果然没人了,我跑到街道另一边,曾经顾客盈门的“阳哥糕点”也是人去楼空,连招牌也要被人拆掉了。我当场傻在那里。

麦兜和刘阳就这样消失了,直到我读完高中离开兴福镇。我常常想起麦兜背上的那条蜈蚣,邪恶而美丽。如果你也看到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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