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桃红到故乡
几度桃红到故乡
昨晚一梦,又回到了桃园。
母亲牵着我的手,立在一树桃花下。花开荼蘼,桃色嫣然。满园的桃花在碧蓝无云的天底下尽情燃烧、肆意渲染;轻风推送,漫天飞扬,俨然一幅天然的水彩,美得窒息。
那时的我不过两三岁,一副肉嘟嘟的模样。头顶上梳着一束细细的小辫子,系着一朵水粉色的蝴蝶结,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前方。母亲还是二十几岁的样子,身着绿色军装,半蹲着,桃红飞上,笑语吟吟。
这画面来自小时候的一张照片,被母亲小心安置在相册里。相册是高中时候在学校写稿子得的奖励,母亲一样宝贝似的珍视着。相片微微泛黄,边角有些毛糙了,不知被母亲翻看了多少遍,回忆了多少遍。
自从离家,这画面就在脑海中活起来,竟不只一次闯进我的梦里,携着桃花的甜腻和灼灼的相思。我已不知多少次在桃花林里迷了归路,找不到母亲,找不到家。我着急地哭,像孩子一般,泣不成声;我努力奔跑,眼看就要找到了,却扑腾一声,一脚踩了个空。泪水簌簌,打湿枕巾,寒凉入肤,我从桃花的迷梦中被猛然惊醒。
夜,仍酣眠,我却独自清醒着,惊魂未定。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在无边的黑色中咀嚼那份无尽的相思。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回不去的年少,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母亲温暖的臂弯。
怕极了那寂静的夜,怕极了那钻心入骨的思念。我往他怀里钻,温温的,热热的。他知道我定是又做梦了,紧紧搂住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如母亲般的安抚,让我的心安静下来,昏沉睡去。
年少不识离家苦,识得人已到中年。在叛逆的日子里,总觉得家是自由的牵绊,像牢笼,像锁拷,阻隔了远方的世界,锁住了飞翔的心。时常觉得自己委屈,无数次嗔怨父亲的严厉,母亲的阻挠。
现如今,离家迢迢,果真自由了吗?
应付不完的工作,回不去的火车。隔着屏幕看母亲亲手做的饭菜,看家里新添置的小物件,听母亲絮叨那些多年未见的老邻居家的新鲜事,竟不自觉又想念起那些“被困住”的日子了。
我很幸运,姥姥家有个大果园,一年四季都有开不完的花,结不完的果。人间四月,满园芳菲,桃花亦款款而来。含着笑育苞,抿着嘴绽放,它就像明媚的豆蔻少女,光鲜亮丽,那光景真应了宋代汪藻的诗句:“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有情的又何止是桃花呢?一场春雨过后,桃花树下的野菜也葱葱茏茏的长起来。姥姥和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挖野菜。我们哪里识得野菜呢?总把野草当做野菜混进篮子里,却把野菜当成野草丢在桃树下,姥姥耐心的在后面捡,母亲微笑着假装嗔怪。挖一会儿,玩一会儿,哥哥姐姐在前面跑,妹妹弟弟在后面追,不知是谁不小心,碰到桃树枝丫上,花瓣似雨轻轻洒,红了泥土,粉了秀发。
是呀,识不识得又有什么关系呢?晚饭的餐桌上定会有煎得酥黄的野菜饼喷香着。吃着野菜饼,闻着桃花香,那人间小生活的乐趣才是最有滋味的。
桃树是仙家花木,王母娘娘曾设蟠桃盛宴款待八方神仙,以起延年益寿之效。在人间桃也是治病祛邪的神物。桃花、桃仁、桃枝皆可入药,活血化瘀,利水解毒。桃枝还可辟邪,《典术》载:“桃木乃五木之精……能压邪气,镇制百鬼。”手艺了得的爷爷,做得精致的桃木剑、桃木偶。或悬挂,或高置,以求家中平安。
都说人生如旅,一路走来,一路欣赏。那一段段花瓣似的记忆有的散落,有的化作春泥,可不论怎样,那记忆的枝丫上,总会有三两朵花聘婷而立,漫过心堤,温暖岁月。
我想,我的聘婷便是那朵朵桃花吧,在桃园里盛开,在心田上生长。几度桃红到故乡,且把相思诉衷肠。在岁月里前行,我们不辞辛苦,蓦然回首,家呀,才是那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