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这是一趟行程一个小时的旅程。

从在群山间环抱的大学城中，穿越隧道，横跨小镇，沿着田野同河岸一路延伸到市中心去。

一趟我已经整整走了一年的旅程。

上个月，凌晨，我同一个女孩一起搭这趟车，从市中心回来。
当时我们都没什么精力，在周围零星几个已经陷入沉睡的乘客中间，我们的语声也渐渐低沉。
我只记得她向我诉说了她喜爱的书，她计划好的运动，憧憬的旅程，享受着的生活。
而那是一本我不感兴趣的书，一种我没接触过的运动，一段我懒得进行的旅程，一种和我无缘的生活。
那之后，我只再见过她一面。
到了今天，就再没有见过了。

她问我，你喜欢什么？
我说，列车。
她有点诧异，短发下的一双大眼睛紧接着发问，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向她陈述了我少时的一段经历。
那是我童年的时代，那个时代由于怀念的陌生，和陌生的怀念，如今在我的脑海里，一切的画面都统统都刷成了某种不存在的色彩。一种是灿烂的，午后的阳光一般的只存在于光线中的金黄色，以及一种沉郁的，迷幻的，充斥着粘稠的，来自旧时代的蒸汽一般的浅灰的，雾色。
在黄金的时代里没有人让我快乐，在灰雾的时代里亦没有人让我悲伤。
唯一不变的，是我在让人们失望。

我所向她叙述的，是充斥着灰色雾气的，在阳光下的一段回忆。
那是一段秋天里的日子，一段热闹的日子，我和姐姐，还有其他一些记不得面庞的女孩在家里宅居的日子。
一段回不去的日子。

就在那样的一段日子里，有一天，我从键盘前起身，突然觉得迷茫。
小学生，或者是初中生的那个我，不知为何，突然尝到了名为迷茫的滋味。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排解。他看着窗外被透着灰色的薄雾笼罩着的，泫然欲泣的天空，做了一个无所谓的决定。
他只拿了一点点车费，出门踏上了最近的一班电车，打算就这样一路坐到不知在何处的终点站去。
在我长大的那个城市，依旧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古老电车，每日在铁轨上默默地游荡，像是陷入了一个几世纪以来的古梦。
那时的我每天都要见到它，偶尔也会乘坐它，它的一切本都应该对于一个在铁轨附近长大的孩子来说熟悉无比，但是就在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天我坐在电车里，一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
没有手机，没有书本，没有旅伴。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坐在一辆无声的沉默的列车里，静静看着这个被薄雾笼罩的世界。
我看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但是却沉默着的人们。我看着他们交谈，他们愤怒，他们爱恋，但却像是默片演员一样没有声音。
在那一天的列车上，周围的世界里的一切都化作了无限远方滚动着的默片。
但却偏偏一切的细节都那样清晰。
从那天起，有些东西就消失了。

我回到家，向她们陈述了我的旅程。
她们说，怎么可能呢，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快来玩吧。
你一定是到哪里去偷吃好吃的了吧。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于是到了那天，我对她讲述了在那天，在那段最快乐的旅程里发生的事。
她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坐列车有什么有趣的吗？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到了今天，我再一次坐在了列车上，跨过冬季的田野，沿着冰冻的河岸到世界的彼方去。
然后我再一次坐在这里，向我自己，也向这个世界，讲述了那段最快乐的旅程。
我同时也深深的明白，
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