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新厌旧了

黄昏日记（十二）

今日农历七月初七，是七夕。

近些年，网络上各种信息，都提七夕节是中国的“情人节”。每年都热火朝天的。

其实中国传统文化里，没有“情人”这词，这是标准的近代西方文化舶来品。

当然，或许是为了抵制西方的情人节，文化入侵，把七夕称之为中国情人节，实在是无奈之举。暂且默认。

七夕节，在我这里，关于这个节日，是婶婶嫂嫂、叔叔伯伯们嘴里的黄梅戏，是董永七仙女槐树为媒的故事。

是儿提时代，晚饭后躺在场地上的竹匾里，春凳上，看天上的漫天繁星，听父亲讲故事，听伯母与我讲，喜鹊要在天上的银河搭桥，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其实即便是今日，我也找不见天上的银河。

还有就是与小伙伴们数星星，念儿歌：

一个星，滚轮灯；两个星，挂油瓶；油瓶漏，炒蚕豆……

是小时候这一天看豆蔻年华的姐姐们，让大人穿耳孔。把耳垂捻得发红，用针穿刺，然后找一根茶叶梗穿在孔里，防止闭合。我每次都看得惊心动魄，紧张得不行。大人与姐姐们却是风轻云淡、满面笑容，说不疼。长大后才明白，据说耳垂那里末梢神经少，没有知觉。

是工作后，厂工会组织女性职工，进行穿捻线比赛。我们本地方言缝衣针叫“捻线”。穿捻线，即是穿缝衣针。

相同时间内，看谁穿得多。最多那个，是七窍玲珑心。最聪明能干。

但它好像与情人恋爱毫无半点关系。

即便是搭上《天仙配》这样的故事，那七夕那天也是夫妻两地分居，仅仅在这一日，靠喜鹊搭桥，才可短暂相聚。且董永是带了一双儿女去相会。

如果非要加个节日以纪念，我倒觉得“夫妻团圆节”，或者说是“家庭探亲假节”更符合实际。

昨日回乡下。

母亲用了两个人的话语，兜了一百公里的圈子，婉转表达了她的意思。

七月十三中元节快到了。母亲知道我每年都要去墓地。都会提前准备好佛经与锡箔元宝。

开始两年，我都是外面冥纸店买。后来母亲知晓，遂开始给我准备。

这次又临近七月十三，但不若以往那样，径直说，你上坟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放在你的房间里。而是期期艾艾的语气，对我说，要与我说两句话。

一说，最近她去我家附近的土地庙，像往常一样给我准备佛经，那个和尚对母亲说，让你孩子以后除了清明冬至，就不要再去这种冷坟了。

（这个和尚，附近各家都很熟悉，方圆十里八乡，丧事都有他操办。对我家尤其熟悉。）

二说，母亲去镇上一个平日以算命看风水看日子的先生那里，提及我的事情，也说，除了清明冬至，不要再去这种久远的冷坟了。

我心里明白母亲的心思，母亲不敢直面与我谈及此事，所以才如此婉转地借用他人的言语。

母亲说的那会，我只听不说话，其实心里很抵触，搞什么迷信，去又怎样？难不成会引灾祸不成？

但转念一想，我如此这般，不也是迷信活动的一种表现嘛。

我明白，这一年多来，我诸事有不顺，母亲很聪明，其实看在眼里有知觉。才会萌生这种去问和尚算命先生的举动。

说到底，是我不该，让母亲忧心。

这十年，前五年去得多，清明、冬至、忌日、除夕、中元节、寒衣节、端午、她的生日、孩子的生日，还有与她职业相关的节日，还有一些其它节假日的随意所至，或者是前一夜梦到她，翌日去一下。林林总总，每年有十五六次，平均超过一月一次。

近五年少些，一年也有五六次，清明、冬至、忌日、中元、生日、除夕。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不理解，觉得有点惺惺作态，装腔作势；几年下来，他们又觉得我是确实难以忘怀。

其实他们都不了解我，但我也懒得解释。对一些事情的理解与价值观，我与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们对我的理解，总是那么矫枉过正。

我没有那么深情，也不会轻易忘怀。

很多次，我开车路过那个公墓，离她两百米的距离，我开车在那条乡间小道上，转头看着那个方向，长按三下喇叭。但也不减速，径直驱车绝尘而去，萧萧班马鸣的样子。

惟只有过一次，居然猛然打了方向，进去。车子里也没有东西准备。

路口折了一支紫薇花，几根带树叶的枝条，稻田里拔了几把长了稻穗的禾苗，旁边农地里摘了几个青桔子，车里拿了一瓶矿泉水。

车子里有折叠水桶和毛巾，像往常一样拎了水，先擦她的相片，再擦墓碑与墓台。之前的枯萎残败花卉扔掉。

但也只略略站了不到半小时，抽了两支烟的功夫就走。

今日听闻母亲与我如此这般说话。我是面无表情。但开车回市区的路上，心潮起伏不已。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努力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情真的很艰难。

其实我也理解与可怜母亲为人母的一片忧心。是我做得不够好，让她始终放心不下。

想起那年那日，下葬收桌完毕后的第二天清早，我和母亲都在前面的平房里打扫卫生。

我与母亲讲，接下来，过不了多久，便有热心人来探问，你予我一口坚决回绝。这些都是关心我的至亲之人，虽然他们不礼貌，但也是热心。如果你开不了口，就说孩子已经大了，作不了主，你们自己去问他。

实在不清楚，以后的日子会怎样，究竟会走多久远。

也不去想，也不愿意去细想，脑壳疼的事情。

手机连上蓝牙，歌曲是《我是你的格桑花》。

最近喜新厌旧了。不再听那首《太想念》了。

反复循环听这首《我是你的格桑花》。缓慢的调子，像是叙说久远的往事。平静的语调下，有惆怅，但硬生生地吞咽下的感觉。就是那种把旧家闲话说成风景的举重若轻。

还没等到高山上的雪融化

我就等不及要出发

在你离开前我要去采一束

最先盛开的格桑花

不能陪你去到海角天涯

就让花儿替我陪着你吧

如果太阳下山我还没回来

你走吧不用再等我啦

每次去，我都照例先去朋友的花店，买几盆盆栽的花卉。但每年的七月十三中元节例外。我都是一大清早去市区的东山上折一把彼岸花。

这里没有格桑花，只有彼岸花。

明天起早，我要去看看东山上的彼岸花今年开得如何。

2022/08/04 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