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

2017-08-18  本文已影响0人  泥巴姑娘的影子

我一向觉得,成功学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给你规定了几个模版,人生如果没有归到那几个模版里去,你就虚度了人生。所以最好的人生一定是年纪轻轻就能年薪百万,或是一路顺风顺水官拜三品,并且妻贤子孝。

但是成功学从不告诉我们要怎么才能达到这样的人生。因为绝大多数成功的人,就算自己做到了成功学里说的那些专注啊,不断学习啊,开拓视野啊,他/她的成功里占据最大的因素,是和个人无关的,也许是时势,也许是运气,反正不是他们告诉我们的那些。

更何况成功学不会告诉我们,也许那个妻贤子孝的成功男人饱受应酬和脂肪肝的困扰,根本无暇花时间和妻子孩子在一起,那个成功的职业母亲因为常年依赖长辈帮忙带孩子而觉得毫无个人空间,而那个年纪轻轻就嫁人生子全靠老公生活的人生赢家每天都要想各种方法检查老公的手机。幸福的方面看起来都差不多,不幸福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福。

当然我也不是说混混日子就好了,反对成功学和否定个人努力是完全不同的事,学习和工作可以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家庭也可以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而且谁也不能否认,一定的经济基础是我们讨论理想和现实的这些形而上问题的根基,谁真的能像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那样,放弃伦敦中产阶级的生活执意选择和艺术以及潦倒度过半生呢?

《月亮和六便士》我读研究生的时候看的。看完以后,我在豆瓣写了评论,有点像对现实的讽刺,又有点像对旅行的总结:有人放弃了伦敦股票经纪人的地位,妻贤子孝的生活去巴黎追求艺术,有人巴巴的休了两个星期的假,默默回京继续朝九晚x的工薪生活。这样想来,真是云泥之别啊!但要说没有放弃现实的生活去追求艺术便是错误的话,我们好像又对自己太苛刻了一点,因为放弃一样并不意味着就能得到另一样。也许我们空有慕道之心,但其实毫无天份,那也是十有八九的事。如果思特里克兰德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以其巨大的艺术成就结尾,那即便他在这潦倒的艺术生涯之中获得了个人巨大的满足,恐怕也不免被冠以自私放纵的名声–––就像我们容忍肯尼迪是花花公子以及那些能力非凡而脾气极坏的天才一样,我们对这样的人多多少少投射出母性的光芒,觉得他们不那么光彩的那一面不过是率真而已。不过这都是我们这些俗人对慕道重要还是得道重要的空想–––如果真有那种不顾一切的天赋,那么其他都自然而然地来了。思特里克兰德在其潦倒的后半生中尚且不在乎,何况是他死后呢?”

《月亮和六便士》之后,我看了《人性的枷锁》。《人性的枷锁》在国内远远没有《月亮和六便士》有名,但在文学界一般被认为是毛姆最好的小说。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这本小说被认为是毛姆的半自传作品,毛姆起先否认这个说法,但在《人性的枷锁》出版数年后他承认“事实与虚构在我的作品中如此紧密交织,现在回顾,我几乎无法将它们分开。”

这个故事的主人翁菲利普是个跛足的孩子,幼年即失去了双亲,和冷漠的叔父一起生活。这个开头,是不是有点点像《雾都孤儿》?作为一个俗气的小说读者,我一直等着看菲利普逆袭的情节,结果他在寄宿学校乏善可陈,去巴黎学习绘画,不过发现自己毫无这方面的天赋,和现实妥协以后又回伦敦学医,一路磕磕碰碰,爱上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投资决定,因此沦落到去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地步。后来他叔叔死了,菲利普终于有钱完成他的学业,有一位医生建议他当自己的合伙人–––看起来终于走上正轨了对不对?但他拒绝了,准备去货轮上当随船医生,顺便看世界。这个理想主义的选择也没有走很远,他在西班牙和一个姑娘春风一度,姑娘说自己怀孕了,他只好放弃计划,接受了医生的邀请,和这个姑娘结了婚。

菲利普一路都在追问人生的意义。在巴黎的时候,他遇到一个潦倒的艺术家,当菲利普和他讨论人生时,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Have you ever been to the Cluny, the museum? There you will see Persian carpets of the most exquisite hue and of a pattern the beautiful intricacy of which delights and amazes the eye. In them you will see the mystery and the sensual beauty of the East, the roses of Hafiz and the wine-cup of Omar; but presently you will see more. You were asking just now what was the meaning of life. Go and look at those Persian carpets, and one of these days the answer will come to you.”

好几百页以后,菲利普在伦敦想到了他自己的答案:

“Happiness mattered as little as pain. They came in, both of them, as all the other details of his life came in, to the elaboration of the design.”

这个虚无主义的答案终于让他获得了心灵的自由。

但其实这个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种答案能够让我们和自己的人生和平相处。几个世纪以前清教徒们困惑的问题是如何证明和天主教徒相比他们才是上帝的选民,“chosen people”。他们得出的答案是这永远无法证明,但清教徒们可以通过努力工作来积累财富,以此显得更像是上帝的选民。这就是他们最终和自己妥协的方式。

二十岁的时候我的世界观还和成功学很接近。有一个朋友批评我说,我最大的问题就是什么都想要。上了研究生以后的某一天,我坐一趟很久很久的车回家,那时候我已经结婚,我忽然想到,假使当年我没有去北京,就留在长沙,因为专业不好找工作所以就地当了个中学老师,顺利地和知根知底的同学结婚,生活在亲戚和朋友的周围,到了周末还能跟高中同学聚一聚,我的幸福感说不定会比现在高吧?

一个人究竟是更像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还是更像人性的枷锁里的菲利普,旁人是无法判断的。是要寻求月亮还是脚下的六便士,是一段自己和自己的旅程。自己做出人生决定,自己和自己的人生妥协。

三十来岁的我,离成功学远了一些些,会觉得哪一个让你更平和就选择做什么。没有什么比平和内心更具有魅力了。可以更加善意地对待爱人、陌生人,安然的睡觉、看书、逛街、享受美景,有平和才有细水长流。有人愿意在前行中获得一种妥协带来的平和,只要忽略那偶尔狂欢后冒出来的隐隐叹气声就好了。

闲话一句:成功,我想是因为中国的教育或者文化缺失情绪管理、认识自我的普适性,所以我们很难看得清自己真正的平和在哪里。所幸,有人在试了,随着财富的进一步累积,越来越多人在试了。所以,成功也关乎金钱,但有一定经济基础之后,我们开始关注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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