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猴子
那抹亮色让他不想离开。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上次下山,那些山下的大妈们被他吓了个半死。
她们围在一起远远地观望又指指点点的样子,
让他觉得厌烦。
但是,他感觉,这个女人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就好像这抹亮色一样,是这个世界上不一样的存在。
他还不懂爱情,事实上,在他之后的日子里,他也不会去懂什么是爱情,这种东西,在他的生命里,好像并不存在。
他也不懂情爱,和爱情一样,情爱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对他来说,被亮色吸引,是本能。
他决定在这棵树上多待几天。
太阳升起。
他高高地坐在树枝上,看院子里的门缓缓地打开,那抹亮色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一整天,他就这么定定地望着院子,就好像回到了山上望着远方一样。
直到太阳落山,天黑了下去,屋子里亮了起来。
他还可以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亮了起来,人影有时会在窗户上晃动。
不多时,亮光熄灭,再没了动静。
趁着黑夜,他会去不远处的小溪边喝水,还会在沿路摘点野果带回去。
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月亮弯了又圆,圆了又弯。
好像这里的日子,比山上的日子过得快了一点。
有一天,又是深夜。
那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好久,他也有些困倦,靠在树上打盹。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并且越来越近,最后,在他熟悉的院子外停了下来。
他被这声音惊醒,眯着眼睛望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几个高大的黑影,好像有两个人的手里还拿着刀或者棍子。
几个黑影在外面四处望望,就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对于人的善,他的理解是无关。只要见过他的人,不围着他或者追着打,他就认为这是善;而对于恶,他在一个人的日子里看了太多,他躲在暗处,没人知道,于是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很多人都露出自己恶的那一面:
村口那家,一到半夜,就传来女人挨打的声音,男人的骂声、女人的哭求,有时会持续好久;村头东面的第二家,半夜总有个男人回来,又偷偷摸摸地走,直到有一次,有个老太太追了出来,喊着:你这个逆子,又回来偷东西;
半夜里经常出现的,还有一个黑影,每次这个黑影从哪家出来不久,那家就会有人追出来大喊:有人偷东西了;
还有村子里最好的那个宅子,白天的时候总有人去他们家乞讨,说是进去有饭吃,乞讨的人被叫了进去,一直没出来,到了晚上,几个人就会抬着一个铺盖卷出来,不知道丢在哪里,他有次跟着他们,发现他们上了后山,在埋东西,一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老太太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都吃这么多人心了,这是造孽啊。”另一个赶紧骂他“小犊崽子你小声点,小心让别人听到,老爷先把你扒了吃。”
……
在他的世界里,黑夜从来没有代表过这么多恶。
所以,看到那几个黑影,他知道,这是“恶”来了。
没再多想,他窜下了树,他不能让那抹亮受到一点伤害,不想让亮暗下去。
前面的人已经开门进了屋,月光很亮,可以看到躺在床上睡觉的人。
他直接把后面的人推开,进了屋。
后面的人没想到还有人,吓了一跳,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他看清了,一共三个人。
他直接把两只手分别搭在了前面两个人的肩上,那两个人一回头,大叫起来:“鬼啊!”
然后就跑了出去,又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直接撞到,大概脑袋还打在了其中一个人手里拎的木棒上,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那两个跑出去的人逢人便说,村子里有厉鬼,吓疯了。
而最后的那个,第二天醒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抹亮色显然被声音惊醒,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一个。
他有点慌,觉得自己这副面容会吓到她。
她倒是好像很淡定,点亮了灯,让他坐,还给他倒了水。
他更慌了。
她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好多天了,这里不属于你,你还是去找属于你的地方吧。”
他磕磕巴巴地问,“那是哪里?”
“在往南走,几百里地吧,据说在深山里,有个神仙,你去找他吧。那山,好像叫,叫灵台方寸山。”
灵台方寸山,灵台方寸山,灵台方寸山,他默默地记着。
“给你带点干粮,也不知道你吃不吃,趁着黑,现在就走吧,明天天亮了,有人看到你,就不好了。”
他点点头,等着她准备干粮。她细心地把干粮装在了竖长条的口袋里,让他可以系在腰上或者肩上,他拿着,走了出去。
这天,他没走,他又在那棵树上望了一天,直到第二天的夜里,他才上路。
他还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他不知道,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抹亮色了;他也并不清楚,他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里,最后,都会浸入他的身体里,让他变成“现在的自己”。
而那抹亮色,在他走了之后,也趁着月色,驾着云,离开了。
那个院子,瞬间变成了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