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三十年 (6) 白手成家
搬进新家的那一天,住在一号室的一家三口过来和我们打了招呼。他们来自斯里兰卡,女儿也是Epsom的学生,比我低一个年级,她的英文听起来没什么口音,想来在奥克兰已经住了有些年头了。
简单的寒暄后,妈妈开始做饭,爸爸拆行李,我在几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晃悠,门大开着透气;不过一会儿,邻居女孩又来敲门了,她手里拿了一罐芬达饮料,是她妈妈叫她拿来送给我们的。我挺高兴,接过罐子,道了谢;冷气水在热天总是惬意的。那罐子捏在手里有点儿黏,对着阳光仔细看,也的确是落了一层油,油上有些许灰;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得到的第一罐汽水。
饭熟了,没有碗,但是有锅有筷子,所以我们三个人是轮流从锅里捞着吃的。
饭后,爸爸去离家不远的家居店兜了一圈,没买成碗筷回来,因为他跑去的那个店是专卖设计品牌的家具店,一个盘子可以抵得上一整只烤鸡;但也误打误撞,因此认识了那个店里的主管Lorene。
Lorene知道了我们,从她自己的厨房里分出好些刀叉餐盘,送给我们过日子。后来又邀请了我们去她家吃了一次烤鸡,一起受邀前来的有一对年轻的中国夫妇,大人们餐桌上的谈话我不大感兴趣,就和他们的孩子玩得蛮开心的。回家后听说,这实是一顿饯别的饭,Lorene早已决定辞职,离开这座城市,去其他的地方生活了,后来便也失去了联系。
爸爸在教堂里又认识了格兰特Grant一家,他们很友好;不仅安排了教堂仓库里闲置的桌椅送与我们,也帮我的爸爸妈妈修改英文简历。
刚搬进去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床的。两个卧室分别铺着地毯,起居室是木地板,厨房和卫生间铺了塑料地皮。我们从上海的家里带了被子和褥子去,先在地毯上盖了报纸,再铺上床单,最后是褥子和被子。晚上睡觉不算冷,但从门缝里总会吹进一些风;就用外套盖在脑袋上挡风。
而我们有了实体床可睡,还是开学两周以后的事情了。我见到了木板床,甚是开心;倒是妈妈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愉快,我当时并没有留意,她是否埋怨爸爸买回了二手家具,只是后来我知道,她不喜欢二手家具,她喜欢新的东西;再后来我也知道了,她对刚结婚时,奶奶从上海运去南通的一套二手家具并不开心。我想,这些,连同其他的一些东西,她可能这一整辈子,都不愿意释怀吧。
这倒让我想起来,德语班的维多利亚曾问过我,是不是住在莫莫拿街。她告诉我,她爸爸开了一家二手家具的店,应该是在周末的时候,我爸爸去她家的店里买了两张床。其实这并不是特别不好意思的事情,只是她在问我的时候,班上旁边的几个人在看着我,于是我也不好意思起来了。
再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门口堵着两个小小的床头柜和一把转椅;是有着上下两个抽屉的那种四四方方的床头柜,涂成了白色和浅绿色。我不确定,便没敢搬进来,等到大人们回来以后,他们打电话确认了,是那对一起吃过烤鸡的中国夫妇送给我们的;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家具,便去找来了闲置的柜子;这些柜子之前是属于医院的,所以是浅绿色和白色。我很开心,这样一来,连转椅和床头柜也有了。
有了刀叉餐盘、桌子椅子,也有了床,看起来像一个家了;便总算可以请人吃饭了。我们请了吉姆和他的夫人简来家里做客,他们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沙发送给我们。那是一个灰色的粗布沙发,可以坐两个人,垫子挺软和,有着高高的扶手和靠背;爸爸要给钱给他,吉姆不肯收,说这是他们放在车库里闲置的沙发,放着也是放着。
厨房升起了炊烟,也算开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我不知道为什么,新西兰的食物真的是很贵,这点我到今天都印象深刻。我们去的那一年,一个Avocado要五个新币,(后来听说是那一年收成不好的缘故),去一趟蔬果店,没买足几个西红柿和白菜,二十几个新币就不见了。
好在爸爸发现,在蔬果店经常可以买到一整框的降价水果,其实我之前也看到了,但是我不好意思而已。那些水果,不是长了斑点,就是缺胳膊少腿,但不管怎么说,维生素也是维生素,没有纤维会生病,所以还是必须吃的。
妈妈喜欢吃猕猴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而猕猴桃又分绿色的和金黄色的,金黄色的要比绿色的贵;我不太喜欢吃酸的东西,所以我也没有去吃她的水果。爸爸回国后,我没有见她买过这些降价水果,倒是我经常在降价的那个架子旁边转悠,趁没人的时候快速拿起一包,然后低头直奔收银处。
水果店旁边的肉店价钱也不便宜,最便宜的是鸡肉,再接下来是牛羊肉,最贵的是猪肉。这样一来,我好久都没吃到红烧肉。大型超市的中号烤鸡当时是十个新币一只,两点五升的牛奶大概是五个新币;再后来,我觉得鸡肉太贵了,想喝鸡汤的时候就去买肉店的鸡骨头。鸡骨头是剔去了鸡肉的鸡架,一副鸡架的价钱是0.99个新币,只要买上三五个鸡架,就能炖出一锅鸡汤;再啃啃骨头,总归是有肉和脆骨可以落到肚子里的。
再后来妈妈发现在New Market的一条街上,有个鱼店,在那里可以买到连带鱼架子的三文鱼鱼头。我小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吃鱼,但是妈妈喜欢,所以我们经常去买三文鱼的架子和头。其实重点应该是,在鱼店剔去鱼片的时候,比较大刀阔斧,所以在鱼鳃后面有两块不大不小的鱼肉;我啃鱼骨头和鸡架子的时候,会经常念叨曹操的那句“鸡肋、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我想曹操一定是没沾酱油,沾了酱油还是蛮好吃的。
无论吃什么,有了热的食物,总算是可以不用再吃火腿和面包了。现在想想其实蛮有趣的,结果到头来,我这十几年到现在都还在和火腿、奶酪、面包这种东西在打交道。只是现在的饮食队伍里,又多了马铃薯和意大利面这种常驻客户,于是我几个月不吃米饭,也是可以熬得住的。
二号室仍旧是空置的;爸爸妈妈也在白天的时候又绕过去看过,看看朝北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事实证明,租房中介人的确没有骗人,我们租的那间朝北的房子,一天到晚太阳都晒得很暖;而爸爸原本要选的那间朝南的二号室,的确是几乎照不到阳光的。
不过后来我自己也体会到了,我爸的天文地理学得似乎的确不太好,他在院子里指着天上的南十字座跟我说,那是北斗七星。我说南半球是看不到北斗星的,他还不肯相信,我就没有继续纠正他。极有可能他现在还是坚信,亮闪闪的星星都能凑成勺子柄。
开学后不久,我们也有了一辆车,白色的Toyota Corona,中规中矩、方头方脑。爸爸听说,周末的加油站旁边,经常有人买卖车子。他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一对来自荷兰的青年男女,他们特意买了这辆车,自驾新西兰南北岛,旅程结束准备回国,车子急于脱手,就卖给了我们。那辆车的引擎非常好,是一匹开了十万多公里的千里马,只是后期电池不太好,如果在停车的时候听个收音机,一不小心就会睡着。
再后来爸爸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一个电视机和一个可以放动画片的DVD;电视机调来调去只有几个频道,播些当地的小新闻。我有了闲空,看看《猫捉老鼠》,或者《天线宝宝》;基本上《憨豆先生》的全集,我也是在这个机子上看完的。
这段日子总让我想起那篇《白手成家》,有些时刻,旁人眼里看来确实清苦、亦乃至匪夷所思,却是一生中不可多得,无法取代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