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而执着的野兽
孤独而执着的野兽
作者 冯建亮
《水浒传》中光芒四射的人比比皆是：豪侠仗义的鲁智深，深文周纳的宋江，痛快亲仇的武松，火爆憨直的李逵，胆小忍气的林冲，机巧的时迁，灵动的燕青……杨志好像并不抢眼，但我对这只孤独而又执着的“青面兽”颇为青睐。
杨志是执着的高傲的。他出身将门，应过武举，一心要用浑身本事光宗耀祖，“博得个封妻荫子”。在东京当制使时，因押送的花石纲被风浪掀翻，无奈畏罪潜逃。王伦劝他落草为寇，他申言自己是“清白之身”，不肯误入泥淖。于是醉心于仕途的杨志又收拾了一担金银找高俅打关节，不想被高俅痛骂个狗血喷头，好容易积攒的财产打了水漂。三心二意的杨志无奈之下卖刀东京，误杀牛二，宝刀充公，自己充军大名府。这对杨志来说是塞翁失马。大名府留守梁中书看杨志勤谨，有心抬举他。不死心的杨志又如拨云见日一般看到了希望，心花怒放，毛遂自荐：“武举出身，十八班武艺，自小习学，若有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身手不凡的杨志在演武场使出浑身解数败周谨，斗索超，终于又成为一个见习军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终于又要押送生辰纲了，这种差事风险大机会也大，杨志为了抓住千载难逢的转正机会，跟梁中书讲条件要权力，把风险降到最低。一路上谨小慎微，甚至不惜用粗暴的方式确保他的”仕途”平安，结果百密一疏，生辰纲被劫，自己又一次成了通缉犯。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的杨志仍然高傲地想着自己的“十八般武艺在身”，等被逮住再说。经验证明，罪犯好像更有前途，于是杨志在二龙山落草为寇。至此，我以为杨志万念俱灰了。但是杨志是执着的，他投奔梁山后，当宋江依然称他为“制使”，视他为朝廷命官时，杨志听了是怎样的受用啊。杨志的彻底醒悟应该是在他杀了李明之后。李明是童贯讨伐梁山时的一个军官，籍籍无名，被杨志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这本来不需要饶舌，可作者竟狗尾续貂地作了一句评论 ：“可怜李明半世军官，化作南柯一梦。”我想，作者是用李明的命运来点化杨志吧。军官李明的下场让杨志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将军难免阵前亡”。追求了一辈子幸福，原来幸福就是受罪。生活和杨志开了一个玩笑，也给杨志上了一课，执着追求与严酷现实的对照在杨志心里造成的伤害我们不难想象。但是杨志悟是悟了，了却不了。以后杨志再也没有出头露面，并且过早的患病留在丹徒，是梁山好汉里第一个离世的英雄。他应该是抑郁不得志而终的。
杨志也是孤独的简单的。杨志一定是个逢人不答话的倔人，情商低得让人不可思议。在书中，杨志不应该是一个人出场的，他雇了一个庄稼汉给他挑担，可是一路上杨志竟然始终和这庄稼汉保持一定距离，以至于林冲劫了他的货物很久，庄稼汉也逃得不知所踪了，杨志才上场。一路上寂寞无聊，换作其他人，早和伴当热络起来了，甚至会赢得庄稼汉的不少忠诚。可是你再看书中的情节，这挑担的庄稼汉一见林冲跳出来，啊呀一声就丢下担子撒丫子溜了，连职业道德都不顾了，更别说忠诚的事了。这难道不是杨志的失败吗。再看在梁山上，王伦要留杨志落草，杨志说话更是噎人，说自己是“清白之身”，不肯“落入泥淖”，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吗，你能想像王伦等人听到这话的尴尬了。因为这种思维简单，不留后路的决绝，让杨志后来要落草为寇时竟不好意思投奔梁山了，无奈之下才去了二龙山。至于怒杀牛二一节，更是只有杨志才能演绎出的精彩。同样是碰上牛二这样的泼皮，换作宋江，就一定会投其所好仗义疏财款情接纳牛二，于是梁山上就会多出一位头领——没毛大虫牛二；换作林冲，看势头不对，闪身躲开，一走了之；换作鲁智深则三拳打倒倒也痛快。可是牛二偏偏遇见了情商不高的杨志，杨志对付牛二这样的泼皮时的表现，叫人哭笑不得：杨志认认真真有板有眼的给牛二介绍宝刀的优点，犯的着这样吗，推销产品之前也不看看对象，你把宝刀的优点演示给一个流氓，更加激起了流氓的觊觎之心，这简直是冶容诲淫谩藏诲盗。最后不得已杀死牛二，仗着自己的理直气壮，主动自首，并只好求助于围观的市民。好在当时人心不古，人们还愿意为他作证，要是放在现在，事不关己自求多福，又有谁愿意为你作证呢。简单的人太容易相信人心的善良了，情商不高的杨志其实很善良。杨志的简单、孤独在梁中书那里表现的尤其突出，在梁中书提携下校场比武，在打败周谨、索超后，杨志“得意洋洋”。以后杨志就要和这些手下败将一同作军官了，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不应该表现得含蓄内敛谦虚一点吗，要不让这些同僚面子上怎么搁得住啊。果然，比武之后，索超等人“自去饮酒作庆”，单留下孤独的杨志。简单的杨志不会做人，孤独的杨志不留后路。杨志的失败固然有客观原因，但是性格上的缺陷也是致命的。于是我们不得不再提起生辰纲的事，按说对押送生辰纲，杨志的思维毫无破绽，可最后还是被吴用的拙劣的所谓“计谋”所算计。吴用的计谋原本是一场拙劣的独角戏，到最后竟然得到了对手的配合，什么原因呢?
说到底是因为杨志处事简单，不善于交流，人缘太差，不会笼络人心，硬生生的把自己人逼成自己的敌人。城池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丢了生辰纲，杨志孤独得让人心痛，不但背上黑锅，而且因为生硬地拒绝过王伦，竟然被逼得不能上梁山。行走江湖十数年，杨志不仅没有一个朋友，而且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成问题。心高气傲的杨志在曹正的酒店里吃白食时，也是直来直去毫不婉转的简单。
杨志的执着，没有让他换来成功，得到的却是伤害；杨志的简单，没有让他倍显可爱，却让他在人生路上越走越孤独。
西方有句谚语“只有上帝和野兽是孤独的”，杨志是只孤独而执着的野兽，一只只顾前进不留后路的“青面兽”。张潮《幽梦影》里说过：水浒是一本怒书，西游是一本悟书。可是水浒仅仅是一本怒书吗，看悲情杨志的悲剧人生，我们也许会悟出一些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