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的新娘
阳台上的非洲菊已经全部盛开,深紫暖橘的色调,在淡蓝色窗帘和洁白床单的病房显得突兀。清晨,被鸟鸣声吵醒后,你从床上爬起来,往透明玻璃杯中倒了半杯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昨晚,隔壁那位经常给我们讲故事的陈奶奶去世了,你知道吗?”
我正在翻看百无聊赖的时政报纸。听到这消息之后,并没有过多的惊诧,只是看了一眼日历,数一数距十四岁生日还有多远,又躺了回去。
上个月我刚来这里的时候,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脑后挽着发髻的中年女医生看了一眼我的手臂,里面的毛细血管绽开,像是夜空的烟花一般将殷红的血色均匀洒落在皮肤上。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要是再晚一些,转移到肾脏,我们医院就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多么带有宿命性的一句话。仿佛那些医生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对于一名小孩的病痛也可以坦然应对。我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四天之后,就被安排到和你一间病房。从窗户外面可以看到医院的露天走廊,上面有一层刷成白色的水泥藤架,有墨绿色的爬山虎生长上来,因为受不了消毒水的气息,叶片十分窄小。你形容说,就像憋在这里的病人,不知不觉中已经少了半个心脏。
后来我还问过你,心脏塔桥手术疼不疼。你说,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医生们都戴着口罩微笑,有一个医生对你说,小妹妹,我们进去看一场马戏表演好不好?
“然后呢?”我问。
“哪有什么马戏表演,进去之后就被手术灯刺得睁不开眼睛。然后就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发现心脏外面的皮肤被人撬开,还缝上了一条像毛毛虫一样难看的线。”你说完之后,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边说边捂着胸口,生怕伤口一不小心被撕裂开来。
我看了一眼被悬在天花板上的吊瓶,里面的液体还有五分之四,不知道注射室里还有多少液体,等着和血液一起流到心脏。那些一长串化学元素的药剂,散布倒身体各处,成为血液的一部分。
“或许很久以后,你看到的我,就会像电影里面没有感情的生化人一样无趣。”
你咬了一小口玛德琳娜,金黄色的糕点屑留在绯红唇上。晨曦的微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再透过肥大病号服里瘦小的你。我站起身,拉开窗帘,看到朝霞铺满城市刚刚睡醒的天空,灰色鸽子飞往红顶教堂的方向。
吻到你的瞬间,抚摸你深褐色柔软的头发,就像融化掉的巧克力,从你的心脏汹涌地流到我的心脏。
医院的走廊没有尽头,查房的值班护士还在用手肘托着脑袋打盹。我听到有病人家属跑去打开水,蹬蹬蹬踏上楼梯的声音,仿佛让这里更加空旷。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而我们曾经被遗弃。”你曾经这么说过。我从未见过有你的家人来这里探病。而我的养父养母第一次来看我的时候,你就和我说,亲人之间才不会那么拘谨。
“那么亲人之间应该是什么样?”
你沉思许久,然后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了。”
“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就在一起。”我和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好像早就知道,这栋白色建筑里的狭小世界,已经与你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