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劲
“顾西城”
睡梦中的人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惊醒，一身冷汗湿透衣衫，那梦里的大片血红，多少年了依旧不曾褪去，他以为可以忘记的却一直没有忘记。
在听风细雨楼里除了那个一袭白衣的楼主，没有人知道，多年前，他曾是驰骋沙场，令人闻风丧胆的顾家少将军，威风凛凛，一枪在手的热血少年。而那时顾家亦是人人口中相传的忠烈世家，自曾祖辈便在朝为将，历经三朝，到了顾西城这里，父亲官拜威武大将军，顾西城和哥哥自幼随父亲征战沙场，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活下来的。
这日，父亲顾业成下朝后回家，将兄弟二人喊至跟前道：“你二人收拾下，后日随为父出征。”“父亲，这次我们是哪里啊？”顾西城问道。
“戍岚城”
“戍岚城？”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戍岚城是一个边镇小城，地处偏僻，因是与须尼族相邻之界，须尼族人骁勇善战，年年都要到戍岚城烧杀抢掠，戍岚城里的人实在不堪忍受，能走的都走了，连守城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不知道为何居然要去那里。
“收到可靠消息，须尼族的族长要从戍岚城长驱直入，攻入我都城”顾业成将今日早朝戍岚城驻守将军的快马集报给两个儿子简单说了下。
“父亲，须尼族虽屡次犯我戍岚城，可从未有过要攻入的意图，此次事情怕是不简单啊”顾西平向来成熟稳重，思虑也更深远一些。
“总之，我们这次要小心谨慎，凡事要三思而行，特别是西城，一定要听你大哥的话。”
“是”
“老爷又要出征了吗”母亲带着顾西平新婚不久的妻子自屋外进来。
“夫人，圣上有旨，命我带平儿和城儿后日出征。”
“哎，这才刚回来，平儿又新婚不久，就又要出征了”顾夫人有些抱怨。
“娘，我无妨的，西平是为千千万万的百姓免受流离之苦，这些道理我都是明白的。”顾西平新婚的妻子也是名门闺秀十分明事理、
“我顾家之福得此贤媳”顾夫人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
“好了都各自回屋吧，后日准时出发”顾老爷发了话，大家各自回屋。
出征之日很快就到了，顾将军带着两个儿子与家人一一道别，在准备上马之际，有个婉转的声音喊道“顾西城”，顾西城回头看去是崔雨妍，西城看了父亲一眼骑马而去，顾夫人趁机凑上顾将军身侧：“老爷，我们顾家这些年带兵出征，有人难免看着不舒服，此次出征一定要小心啊。”
“夫人说的我都明白，这次回来我就辞去大将军一职咱们在家好好过日子，只是这崔家姑娘与城儿……”
“哎，冤孽啊，说了多少次，你也打过了，城儿那脾气，随他们年轻人去吧”
崔家与顾家同朝为官，素来不合，明里暗里崔家不知道下了多少绊子，可偏偏崔家这女儿与顾西城两个人自幼青梅竹马，随着年龄增长二人的感情越发好了，崔大人为这事也没少教训雨妍，可不管两家人怎么反对，两个人就是死活不分开。
“雨妍，你怎么来了，让你爹知道了，又要关你禁闭了”顾西城到崔雨妍跟前下了马。
“反正禁闭也不是关了一次两次了，你出征我怎能不来送你”
“等我，等我回来我让娘去你家提亲，不管你父亲同不同意我都要娶你，大不了我就带你远走天涯”
“恩，你在战场上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好，那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不然父亲等急了”
两人道了别，顾将军带领众将士出发，雨妍站在那看着顾西城渐渐走远，只留下一个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种不好的预感。
经过许久的长途跋涉，顾西城他们终于到达了戍岚城，戍岚城守城将领靳建，在那迎接“恭迎顾将军，顾将军一路辛苦”
“靳大人不必如此多礼”顾将军下马，西平和西城也纷纷下马，与靳大人一一问好。
“顾将军里面请”
“好，咱们边走边说吧”
一路上靳建将情况大致说了下“须尼族陈兵五万向戍岚城行来，此次来势汹汹，之前都是来戍岚城抢夺一番立即就撤退，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阵势来犯。”
“可知是何原因”
“不是很清楚，从来没有过这情况，派去的人也没有打探回有用的消息。”
“既是如此，那走吧，咱们直接去商讨下战事，趁着他们刚开始进攻，尽量在路上能截杀就截杀，不要到攻城让城里百姓受苦”
“顾将军不需要休息下吗”
“不休息了，直接去吧，西城你去喊下几位将领。”
“是”
很快众将领都集中到了大厅，顾将军将地图呈现在大家面前，靳建将目前敌人所在的位置指给了大家看，都是跟着顾将军多次上过战场的人了，大家很快就商议好计划，此时所有人都信心满满，毕竟虽然敌人有五万人，我方三万，可我方这三万人个个都是顾将军精挑细选的精英，又多年跟随顾将军征战，每个人拿出来都可以以一当二，对付敌人没有任何问题，此番战役似乎志在必得。
然而那一役，顾西城到死都不会忘记，三万热血男儿浩浩荡荡出征，意气风发，威风凛凛，对五万敌军发起压制性的攻击，可最终结局却全军覆灭，除顾西城外无一人生还。没有人知道那些突然与敌军形成内外包抄的三万兵马究竟是从哪里出现，8万敌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优势转换为劣势，父亲整顿兵马号令突围，瞬间整个战场，硝烟弥漫，战火连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好不容易突围出去也只有不足几千人，无奈之下，只好准备先返回戍岚城再做打算，可还没走出多远，又有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父亲，这像是完全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做了万全准备要至我们于死地啊”顾西平看到那些人与父亲道。“你是怀疑……”还没待顾将军说完，敌军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没有一点点退路，只能硬拼，顾西城挥着长枪将那些人一个个斩杀枪下，顾家枪法名不虚传，可也抵不过对方人多。
“平儿，一会儿带着西城冲出去”
“父亲要走一起走，我们不可能留您一人在此”
“平儿听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这三万将士的血不能白流，你一定要禀明圣上，还我们一个公道”
“父亲……”
“这是军令”
“是”西平咬牙杀出一条血路至西城跟前：“西城跟着我杀出去”
“哥，父亲呢”
“……父亲有令，命你我二人杀出去”西平吼道。
“不，我要去救父亲”
“住口，这是军令，不能违”
“就算是违抗军令，我也要带父亲一起走”西城转身向父亲方向杀去，却见父亲体力已渐渐不支，西城持枪，奋疾如飞，一招平扫落日，将攻上来的人击退，“父亲”西城急呼。
“快走，平儿快带他走”顾业成一边击退一波波攻上来的人，一边喊着顾西平。
“西城，快走”顾西平上前拽顾西城，却见一波弓箭手做了准备，只听一声“放箭”，无数支箭密密麻麻呼啸而至，“当心”西平一把拉开西城，可顾业成分身乏术已来不及躲闪，身中数箭发出一声怒吼“走啊”。
“父亲……”西城想要上前，被西平死死拦住。
西平狠狠按住顾西城：“西城，你听着，好好活下去，娘还在家中等我们，你必须要活下去。”
“哥……”
“走”，说着顾西平拖着他上了马，顾西城坐在西平前面，只听得后面厮杀声一片，箭啸声不断，顾西平手持顾家枪，一路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二人浑身是血，总算杀出重围，马速渐渐慢了下来，只听一声闷响，顾西平摔下了马。
“哥”顾西城飞身下马，扑上去，却摸得一手鲜血，顾西平身后中箭，身上又被敌人砍伤，失血过多，“哥你撑着点，我带你回戍岚城，很快就到了。”
“西城，不要回戍岚城，回家去，我……我觉得戍岚城有人……有人出卖了我们”西平用手死死抓着西城。
“哥，我带你回家，走，我们走”西城努力想扶起西平，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
“走，快走”西平用手中握着的枪努力撑起身体，用尽力气将西城推上马，一掌拍向马，喊道：“顾西城，活下去，母亲和馨儿靠你了”
“哥……”顾西城眼眶中的眼泪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顾西城坐在马上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夜已经深了，他从未觉得如此无助害怕过，他不想面对的都是已经发生的，天地之大他此刻不知道该去哪，他想回家又不敢回家，他该怎么面对还在苦苦等着他们回家的母亲和新婚的嫂子，他不想想也不敢想。可是他知道他必须要回去，他要去完成哥哥交代给他的事情，还要去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几天后，离家越来越近，“顾西城？”突然黑暗中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紧张的拿起枪保持防御状态。
“还真是，终于找到了”来人一袭白衣，风度翩翩。
“什么人？”
“顾家总算留下一脉，也不枉我奔波了这么久”
“你到底是谁”顾西城警惕着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顾西城如今谁都不敢相信。
“走吧，顾家小公子，放心，我若想害你，此刻就能取走你性命”，顾西城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一把刀就已到了身前。
“流星刀，听风细雨楼”他认得这把刀，他听父亲说起过，当年咋战场曾与听风细雨楼的楼主有过渊源。
“既然知道，那就跟我走吧”说着那人便前面带路。
顾西城驾马跟上，到达目的地后，顾西城有点不明所以，这里是崔大人的府宅，他不知道那个人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下马，跟上”那人飞身入了崔府，顾西城只好跟着进去，一番兜兜转转之后二人来到了崔大人的书房，那人示意他不要出声，附耳上去，就听见里面有人说道：“恭喜崔大人得偿所愿。”
“呵呵，彼此彼此，只是顾西城还下落不明，始终是个心头大患”
“一直在追查呢，顾府周围也都是咱们的人，只要他一出现，保证跑不了”
“哼，筹划了这么多年，终于把整个顾家扳倒了。”
“没想到，顾夫人和顾少夫人听到顾老将军和两位小将军战死沙场后都自尽了，还真是省了我们不少事”
顾西城听到这里，瞬间崩溃，眼眶含泪，他不曾想连母亲和嫂子都离他而去，此刻他立即想冲进去，却被那人拉住，那人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我们传出的消息，隐瞒了顾西城还活着的事，她们自然生无可恋，须尼族那边都安排好了？”
“崔大人放心，早就都安排妥当了，没人会查出任何问题。”
“很好，只要再除掉顾西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圣上那边……”
“放心，你以为圣上什么都不知道吗，顾家势力日渐强大，又手握重兵，民间呼声和威望都那么高，圣上也早有心了，此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啪”顾西城再也忍不下去了，破窗而入。
那人在屋外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进入的意思，顾西城看过去，那与崔大人说话之人竟是靳建，此时顾西城只觉怒火中烧，怨恨冲头，他提枪上前一枪刺去，靳建躲过，踹翻桌子挡住顾西城的攻击，顾西城越过桌子，飞身而下，持枪穿过靳建的身体，了结了他的性命。
“来人，快来人”崔大人大声呼救，四处躲闪。
顾西城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划破他抬起的胳膊，直抵他脖颈处质问道：“为什么？我顾家与你有何深仇大恨，那三万将士与你有何深仇大恨，让你下此狠手，那是三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呵呵，怪只怪他们跟错了人。”崔大人见无法躲闪，干脆把心一横，直面顾西城。
“你把这些浴血奋战的人当了什么，那都是为了百姓生活安定豁出过性命的人，就因为跟着我们出征，成了你的牺牲品，他们何其无辜。”顾西城两眼发红，外面打斗声不断，那人拦住了想冲进来的其他人。
“成者为王败者寇，自古都是这道理，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你”
“你记住，我杀你不止是因为顾家，我是要为了那三万冤死的将士亡灵讨一个公道”说着顾西城就要动手，崔大人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别杀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曾让顾西城魂牵梦萦的姑娘冲了进来。
“我不拦女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面对”门外那人说道。
崔雨妍拦在自己父亲面前，抱着顾西城的胳膊苦苦哀求道“西城，求你别杀他，他是我的父亲啊。”
“雨妍，你让开，我今天必须杀了他。”
“雨妍，你让开，这没你的事，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崔大人推开崔雨妍，“要报仇只管冲我来，雨妍她什么都不知道。”
“西城，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他都是从小疼爱我的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杀了他啊，他做错了什么，我替他向你赔罪，好不好”崔雨妍哭着向西城求情。
“赔罪，拿什么赔罪，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都死了，你知道吗雨妍全拜你这疼爱你的父亲所赐”
“什么？”崔雨妍不敢置信的看向父亲。
“没错，他们都是我设计害死的，你有什么都冲我来，要我的命只管拿去。”
“父亲”崔雨妍又挡在他面前，“西城，我父亲做的事情，我这当女儿的拿命赔，求你，求你放过他吧。”说着要向西城的手中的枪口撞去。
“雨妍，你别犯傻，这事与你无关的。他要杀的是我，你快点让开。”
顾西城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崔雨妍，摇了摇头：“雨妍，没用的，即使我同意放过他，那三万将士的冤魂也不会同意的，他手上沾满了鲜血，他身上全都是罪恶，他跟我们顾家怎么斗都没关系，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无辜将士们的性命作代价。”
雨妍哭着无奈的看了父亲一眼：“父亲你怎么能……西城你把我的命拿去，我保证我让他辞官，让他离开这里，找个偏僻的地方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一辈子忏悔好不好。”
“雨妍，对不起……”西城上前打昏了她，他从心里不希望当着雨妍的面杀掉她的父亲，她毕竟是自己曾那么深爱过的姑娘，他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毕竟他手上有那么多条无辜人的性命，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这样。
他盯着崔大人，抬手，枪落，缓缓走出屋外，那人见他出来问道：“结束了？”
“嗯”顾西城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叹了一声气。
“不带她走吗？”
“不了。”顾西城清楚的明白，在他父亲，哥哥和无数将士倒下的时候，在他刺出那一枪的时候，他与她便再无可能，他无法面对她，她也无法再去面对他，他与她注定天涯。
“你不带她走，不怕她醒来之后活不下去？”
“没有谁能一辈子保护谁，人得学着自救，有些事情总要自己面对。”
“那走吧”那人拽着顾西城从墙上飞出，骑马而去。
“今后可有什么打算”那人问顾西城。
“呵呵，能有什么打算，总不能杀进宫里去质问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吧，更何况他确实什么都没做。”顾西城望着远方，他在想若是父亲还在，若是他知道真相竟是如此，他心中又该是什么打算。
“跟我回听风细雨楼吧”那人浅浅笑道。
“为什么，你觉得我适合江湖吗？”
“呵呵，你不是一直都在江湖吗？”
两人相视一笑“哈哈哈哈”，是啊他一直都在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走吧”
“去哪”
“江湖啊”
“你怎么就确定我会跟你去。”
“那你究竟要不要来？”
两个人一路离去……
从此听风细雨楼多了一个叫西城的堂主，江湖上多了一个用剑的侠客，却鲜有人知道这个浮生堂的堂主也曾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柄长枪战疆场，而那个刻着他名字的顾家枪在日后被他送去了戍岚城，插在城外最高的山顶上。
风潇潇兮几多寒，壮士去兮几人还，皓月明兮影为伴，风雨狂兮何须叹。
后来，那个白衣翩翩的楼主曾带着西城去过一个庵堂，他远远见到了那个两小无猜的姑娘，她神态安然，生活平静，她早已不是崔雨妍，她有个新法号名叫了缘。他没有去打扰她，他心中也未必没有遗憾，只是人在江湖，这江湖何曾由过人半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