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雪满头
初与君别时,不谓行当久。不见一人归
早春天气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团团簇簇自天际落下,一日一夜功夫便积了厚厚一层,日头下白得刺眼。
管家一早便来请示是否需打扫院子,彼时我正对着枝头上叽喳欢闹的雀鸟出神,闻声一怔,回神来摇了摇头。管家领命退下,关门时隐约一声叹息。
室内重归清寂,香炉袅袅熏烟静静升腾,只烫酒的红泥小炉不时发出轻微细响。
近些日子我总犯困,醒不几时又昏睡过去,常常晨昏颠倒,不知今夕何夕。喜乐满心忧虑写在眉间:“夫人,今儿个天气甚好,园子里红梅前日便开了满树,外头走走罢。”这话她从数月前相思枫红说到现如今雪满长安,也是该出出门了。
喜乐小心扶着我,青石板路无一丝细雪,管家到底细心,念着我是个残废。
六年,天下大定,没有战乱纷扰,长安越发繁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安宁是如何得来的,没有人记得谁为这太平付出了什么,不过没关系,我知道就好,我记得就好。是,我爱的这个人,胸怀天下苍生,心念家国安宁,浴血沙场无往不胜,是百姓口耳相传的不败将军。
我常常,常常想,他只是茫茫世间芸芸众生最平常不过的一个贩夫走卒亦或乡野村夫,归隐田间,不问世事,但只能是想想。他是海东青,不是金丝雀,他注定要翱翔于天际,我不能自私。
每一次他出征,我都要到女娲庙,从晨曦初现跪到暮色四合,我以为只要够虔诚,天上的神佛会听到的,拼着这双腿不要了,求他平安而归。只这一点卑微的愿望。
只这一点卑微的愿望。
我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江南,家乡钱塘风景如画,四季如春,不似长安秋来萧瑟,深冬寂寥。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错了,这世上最好的地方,便是有他在的地方,不管是初见的钱塘春潮,还是厮守时长安夜雪,亦或长别在大漠戈壁。
离开他已经六年,这漫长而孤独的岁月。我伸手接住一瓣飘落的梅,小小的花瓣鲜妍娇嫩,像我初遇他时那般美好的样子。蓦地一阵风过,扬起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了满头,恍惚树下一人,月白铠甲,身姿英挺,面容刚毅,眼神柔和。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女娲娘娘在上,骆承钦与华眉结为夫妇,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天长地久,为尔佳缘。”
君埋泉下泥销骨,春光明媚,风景如旧,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