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彩虹花原创纪实真情作

一些职业,越努力越害人

2019-03-01  本文已影响1人  钟书钱

                        一些职业,越努力越害人

                                                   钱静

      幸福是手里的一朵花,关键是我是否愿意摊开手掌,让它绽放。

      要说我最幸福的时候,是在学校做学生和工作第二年这两段时间。做学生时候,虽然家境贫寒,手头不宽裕,可只要节约一点就能应付过去。那时,没有人事上的烦扰,没有挣不到钱的焦灼,可以安心读书,内心不难获得一片宁静。宁静是优雅,也是祥和,幸福与它贴得很近。

       十九岁那年,我到万德镇(原来是乡)一个完全小学做教书先生。包括早晚自习,一天九节课,课后改本,备课,一天不少于九个小时的工作。这样的工作于我来说,算不得辛苦,可让我不安的是,我没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

         中学时,中考前,我的志愿填了高中(那时考前就填写志愿),回家告诉母亲,母亲正在田里插秧,她头也没抬,就说一句话:我供得起你么?我哑然。父亲早逝,家里贫困,哥哥上了高中后,更显困难。家里能卖的只是为数不多的几袋米和几只鸡猪,靠这点微薄的收入,是很难支撑我们哥俩上完高中、大学的。我的中考分数出来,超过中专分数线20分(那时高中分数线比中专低),也许大伯考虑到家里的贫困,才跟校长说,让我去读中专。我不想看到母亲再愁苦,只能放弃我向往的高中,改了志愿,最后被州里的大姚师范录取。在师范三年,我常常做梦,折回读初中再去上高中,工作后也常做这样的梦。我没有怨恨母亲,她也是没办法。

        我觉得我的知识太少了,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现在,命运把我丢到山村小学,我只能接受。我还有了解世界的渴望,还想读书看报,我不想长时间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人在年轻时候不学点什么,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如何面对迷雾重重的世界。也许是少年时候爱看课外书,脑子野了,总想着更广阔的世界,如果没有那些课外书来诱惑,我也许就是个安安分分的青年。就此,我得出结论:读书能把一个人拉出平庸的泥坑。第二年的开学,我跟中心校的校长说,我想去村小,只有一两个班级的那种。在村小,我有更多的时间来安抚自己四处慢跑的内心,给自己精神找一个出口,而不是就这样,为了活命,麻木地过下去。

        校长满足了我的心愿。在我十多年的教书生涯中,那是我最感幸福的一年。村小离镇远,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那是一个苗族村庄,三个班级,还有另外两个教师,一个代课,一个公职教师,代课教师离家近一点,吃住在家里,公职教师离家虽远,可也常回去,我自己做饭。可以不上早晚自习,课余,读书看报,在菜地里种下蔬菜,给它们施肥浇水。村长常年戴一顶绿色帽子,脸上常挂着笑,有什么好吃的野味就叫我去。家长也很热情,地里的瓜果熟了,会摘一袋送来,我不收都不肯,放到厨房门口就快步走了。

        那是地震后的第二年,教室在操场上的石棉瓦房里,土坯砌的墙,没有窗户,只留一道进出的门,而且没有门板,常年洞开。头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雨,我第二天去教室,在门口就站住了。教室里低矮的地方积着水,泥水浑浊,像一块块丑陋的补疤。凳子下有水塘,学生只能站着看书。他们很乖,没有叽叽喳喳埋怨,只是看着我。乡村孩子规矩而安静。看着他们宁静而稚嫩的脸,我心中酸楚。门口对着一个斜坡,夜里雨水灌进去了。没有排水的出口,我找来撮箕和锄头,在操场边挖一些干沙土,让学生抬到教室里,填在那些有水的坑里。干土被水洇潮,脚踩上去,软软的,像个面团。为了防止以后雨水再灌进去,我在教室门口横着挖一条排水沟,每天,我和孩子们都跨过水沟进教室。

        孩子们不常洗脸,双手铺满陈年老垢,很多时候,我会打一盆水,让他们排着队洗脸洗手,然后他们带着一脸的水珠进教室。孩子们一回家,学校安静下来,零星的鸟声撒在校园里。我报了自学考试课程,有时看书,做笔记,有时到地里看看那些蔬菜们怎么样了,有时在村口碰到家长站着聊半天。

       后来的好多年,当我回想过往的教书生涯,那一年很自然地滑进我的脑子里,我也就得出一个结论,幸福的生活,并不一定要靠物质来撑起。

       可一年后,建起新学校,我所在的村小合并到新建学校去,成为完全小学,比起苗族村寨的小学工作紧一些。

         后来的几年,村小的班级完全合并到完小,我想在村小都不可能,只能转战多个村完小。进入二十一世纪,教学越来越繁忙。晚自习也逐年增加,从一段,到两段,九点下自习,还要蹲守那些迟迟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十点后才批改作业,备课,每天晚上十一点后才能看会儿书。不管在什么学校,我见缝插针,三年拿到自学专科文凭,又三年我拿到本科文凭。我觉得我的人生是朝前走的,一想到我在进步,青春没有被辜负,我会满心欢喜。

       几乎所有学校,把教师绩效工资砍出一部分,做年终成绩考核时的奖励津贴,那时每年每人大约六七千块(现在提高到一万多)。乡村教师们通过招考往城里跑,乡镇里很少有人去任教,教师紧缺,每周三十四五节课是很普遍的,每天十小时的工作量也比比皆是。如此劳苦,丢掉一两千元的津贴很心疼,很多教师一说起,一脸沮丧。特别是中老年教师,含辛茹苦一辈子,挣俩钱不容易,扣掉两三百块,犹如身上割了一块肉。为把砍出部分的津贴讨回来填补伤口,甚至得到更多奖励,教师们只能靠教学质量。压榨学生也就形成了,布置家庭作业,占用体育课音乐课、品德课,学生做题做题再做题,做到你想吐,让你厌学。有一个教师曾说,学生就是教师的童工,我深以为然。有的教师为了有一个好成绩,晚饭后,休息十五分钟就把学生赶进教室做作业,晚自习把学生拖到十一点。

       除了年终的教学成绩,作业量、课时量都是考核依据。考场里,教师鼓励学生作弊。考前,交代学生准备纸条,或写在手上、大腿上。任课教师跟监考教师打招呼,谁谁坐在谁谁前面,方便差生有机可乘。考完试,如果优生秉持诚信考试的优良作风,没有给差生看试卷,没有传纸条,必受任课教师训斥: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有一个班级,任课教师耍了手段,他的《社会》科目,全班学生都是一百分,这件事,在小范围教师里,议论了两三个月。考试那几天教师的谆谆教导,算是对学生最生动、最完美的品德教育,这一批批教育成功的学子,将在祖国的蓝图上画出怎样的风景,难以预料。

       给教育松绑的途径很多,把津贴还给教师是一条有效的路子,可以让教师不为那八九千上万的衣食费压榨学生,既是给学生释放空间,也是为教师减轻生活和工作的负担。

       教师教学成绩在后面,除了损失津贴,名声也受到影响。每学期开学的会议上,教师成绩是要宣读一遍的,后三名的教师常被领导点名,说一些再搞不上去,就解聘等等威胁饭碗的话。九月开学,教学成绩不好的教师最煎熬。开会那两天,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会流鼻血,那两天过去,又不再流,仿佛我的血也祥和宁静了。领导交代过小校长,这几个得给他们难看。成绩好的教师争着被各个小学校长聘任,整个会场只剩成绩差的教师。我们茫然四顾,脸色凄惶,像被顾客挑剩的烂菜叶。我们低声去问小校长:你那儿教师够不够?够了,小校长笑笑。又跑到另一个小校长面前,脸色讪讪的:够了么?够了。我们成了市场上脱不了手的瘦鸡病猪,最后发配边远学校,背着铺盖卷跋山涉水,狼狈如散家之犬。

       学生成绩影响到学校在全县的排名,排名决定领导的升迁和名声,他们挤压教师,教师压榨学生,美其名曰:为孩子的未来,为家长的期望。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孩子不需被标准答案束缚的未来,家长并不期望孩子只是一个会考试的机器。那个午夜在微信里问女教师是否睡了的家长即是明证,中学生深夜边做作业边哭,嘴里抽空咒骂教师就是明证。

        成绩不好的教师不仅受领导同事鄙视,还被家长议论,这教师不行。家长和领导一样,要的是优秀成绩(家长见孩子被作业压得厌烦,心里不快,但又巴望自己孩子成绩优异,至于这成绩如何得来,他们不太在乎)。成绩是要的,然而,砍掉它身边的绿叶,这花也鲜艳不起来。我从未布置过家庭作业,体育课训练孩子的身体素质,音乐课扬着我的公鸭嗓给他们唱歌,每周给他们一节阅读课,日常只关注学生的兴趣爱好和精神品质,生病了带他们去看病,成绩多年在中下。按他们的要求,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教师。从另一方面说,我是最优秀的教师,只是他们看不到,或看到了不屑于承认。我身边有个中年教师,上课粗糙,几乎不改本,不备课,对学生无关疼痒,成绩年年在最后,那个样子,又做得太过分。

        我记得,我的三年初中,也没有现在的小学紧张,学生厌学的比现在少。现在这种样子,是底层领导和教师、家长合力把教育推向畸形。少些名利,多些创造力和意志力的培养,培养终身学习的兴趣,也许能缓解学生的痛苦。特别是小学,它决定不了孩子考北大清华,也决定不了他的一生。在人的一生中,小学得到的那点知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除非智障,正常孩子,八岁时认识不了元角分,谁能怀疑他将来成年不会用钱。对于不好学的人来说,几年后,小学知识等于没有,对于好学的人,小学知识半年就可以补回来。

        上学需要考试,教师需要考核,这是毋庸置疑的,任何时代都需要,只是不要捆得那么紧。对于辛劳的教师,生活成本高昂,那微薄的薪俸应该提高,而不是用津贴来卡一回,职称卡一回,卡得教师、孩子难以呼吸。孩子不像成年人愿意接受重担,他们会排斥,厌学是一种,疯玩是一种,强烈逆反是一种。当一种职业违背人的价值的时候,不管它用的是多么崇高的口号在呼喊,都是值得怀疑的。

        很多行业薪水很低,特别是底层劳动者,在小城镇,月薪一两千块很普遍,这样的薪水,不对生活焦虑是不可能的。对我们来说,不焦虑只能引来更大的焦虑,我们是被迫焦虑。对于那些百万千万富翁的焦虑我们有不起,他们的焦虑和我们的焦虑不在同一个层次。但,所有人的焦虑有一个共同点:何时才能不焦虑,得到悠闲,像一匹马,慢慢踱过芳草地。

         生活成本高昂,我不敢超前消费和攀比。用攀比获得赞赏,只是一种心理安慰,离幸福还是遥远,最多只是幸福的幻象。用负债消费来换取后来的焦虑和奔忙,我觉得是不明智的。正常的消费,多迈出一步,对我们来说,就是悬崖。过惯穷日子,节俭根本就不是难事。我对金钱要求不高,稍有盈余即可,不求美食,不求华屋,有一屋可睡,有粗食填肚即可,在不紧不慢的工作中,有余暇读书,写点文字,对每个人充满善意,过一种悠闲的生活。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幸福。悠闲,不是夜夜笙箫,不是日日麻将,是一种松弛中的精神休憩,在休憩中获得精神的丰满。

        我不想再过一种紧张、焦虑、让精神无处寄存的生活,也不想使劲工作,在畸形的教育上添砖加瓦。我已经离开教师行业。虽然村小的那一年过得清苦,但我觉得还是幸福。幸福跟生活的富裕与清苦没有任何关系,它只跟悠闲有关,跟精神富足有关。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