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绝望，小心胖
01
在我的印象里，苏亦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姑娘。那时，我们住在家属大院，谁家孩子得了奖，谁家孩子闯了祸，都会以谈资的方式在邻里流传。因而数学、英语总是满分，作文拿过全县一等奖，长得又高又漂亮的苏亦成了大院明星，我们几乎是听着她的事迹长大。后来，苏亦不负众望，考上一本大学的广告专业，毕业后成为北京白领，还有机会在北京落户。这样的锦绣人生，让所有人羡慕。
我与苏亦的不期而遇，发生在阳光酷辣的头伏天气。若非她的同事喊了她的名字，若非她看到我时那一脸的意外，我绝不会将这个目光空洞、眼圈青黑的胖姑娘与苏亦挂钩。坐在人丁稀少的星巴克，苏亦搅拌着甜腻的焦糖咖啡，问道：“我爸妈还好吗？”
我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苏叔叔说过，苏亦因为工作原因，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一开始，老两口还能通过电话听听女儿的声音，后来，苏亦借口太忙，不再与他们联系。苏妈妈念叨着要来北京看她，可苏叔叔怕他们冒失赶来会耽误女儿工作，只好忍耐下去，盼着女儿尽快升职，多几个打下手的人，别这么累死累活了。
听我说了苏家父母的思女之心，苏亦闷头喝了一大口咖啡，无望而怨恨地谈起她的工作。大学毕业那年，她将简历投给十几家4A公司，自信满满地等待佳音，可她低估了求职竞争的激烈程度。小组面试中，与她同组的女生是资深广告人，去美国攻读硕士之后重新以应届生身份求职；同组的男生是小有名气的平面设计师，出版过两本个人专著。相较之下，她的阅历和眼界都逊色太多。晚上，她收到面试失败的通知，第一次尝到气馁的滋味。之后，她又参加了几场面试，无一不以失败告终。见她求职不顺，父母建议她去企事业单位应聘，不仅工作稳定，还有机会拿到人人垂涎的北京户口。苏亦急于挽回颜面，维持她在家属大院的神化形象，便放弃广告行业，向企事业单位猛投简历，总算拿到了一份市场营销的offer.
苏亦说：这个决定，葬送了她的人生。经理聘用她的目的不是为了业绩，而是因为销售人员都很忙碌，没人做文书工作，他们急需一个文员。每天，她的工作围着写纪要、做报表、整理单据打转，琐碎而无聊。幸好，公司给了她不错的待遇，还许诺会为她解决户口，她觉得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什么不好。
这种侥幸心理，遭到了大学同学李默的迎头痛击。和苏亦一样，李默在毕业之后接连被4A拒绝，只好去了一家让苏亦不齿的小公司。但是，小公司的竞争压力小、人际关系单纯，李默很快崭露头角，成为骨干，经常参与大公司的驻场项目，结识了许多经验丰富的广告人。在他们的推介下，李默顺利跳入4A，月薪提升了2.5倍，让苏亦又羡又妒。思前想后，她打算辞职，重新去广告行业寻找工作机会。听她说了辞职意向，经理连连摇头，说她既没有资历优势也没有年龄优势，就算辞职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经理的话像一条鞭子，打得她冷汗直流。是了，这两年，她做得都是事务性工作，和部门助理无异，没有学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和刚毕业的自己相比，她没有任何长进，反而失去了应届生身份和年龄优势，她拿什么重头开始？她有什么底气辞职？
从那之后，她认定自己的人生是走不出的困局。为了缓解痛苦，她从美食美酒寻求安慰，下班就窝在沙发里，吃着炸鸡看韩剧，一直放在钱包的健身卡也被丢进抽屉落灰。节假日，她不敢回家，她知道家属大院还流传着她的事迹，那是她最后的尊严和念想。
“就这样吧，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她看着我，眼睛渐渐暗淡，像一双呆钝的鱼目。
02
记得刚上大一的时候，我和苏亦一样，有过一段混吃等死的肥胖岁月。填报高考志愿时，我填写的专业都与外语有关，它不仅是我的兴趣和专长，也是我认定的职业方向。然而，在录取通知书上，我被调剂到八竿子打不着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入学之后，我四处咨询转入外语学院的方法，可大家都说学校不允许跨学院转专业，建议我安分守己，珍惜本专业的学习机会。那时，我无限放大了眼前的困难，认为自己这辈子都要和中文死磕，与梦想无缘。于是，熬夜、暴饮暴食、逃课、睡懒觉，我在名为“被窝”的坟墓空耗时光，成了一个不想出门也不敢出门的胖子。
打破这种状态的，是学校安排的四级模拟考。那天，天空瓦蓝瓦蓝，阳光温暖澄净，我却如置寒冬，手脚发凉。作文题明明不难，我却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写不出来；阅读明明很短，我却辨别不出与题目相关的内容。拿到成绩之后，我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把唯一的优势混没了。
“你说，我要不要退学？”半夜，我偷偷溜到走廊上给表姐打电话，老实交代了自己混吃等死的劣迹。
“你有病吗？当然不要！”表姐咬牙切齿。对我发表了长达半个小时的痛斥后，表姐甩出了她的光荣历史。她参加工作的时候，被分在公司的解决方案部。可组长觉得女生不可能成为技术精英，只让她负责端茶倒水、收发邮件。可表姐是个有心人，在回复邮件的过程中，她跟踪了每一套解决方案的落地情况，细心梳理核心技术和经典用例，逐步夯实自己的知识体系。一年后，她参加了公司的技术顾问內聘，虽然內聘没有成功，可她在笔试和面试的表现还是引起了部门主管的注意，被主管点名调去信息项目组，作为优秀新人栽培。五年过去，表姐已经参与完成了十几个业界知名的大型项目，成为公司的技术尖兵，也是唯一一个女性高管。
“不要绝望，绝望是最危险的状态，是陷进去就难以挣脱的沼泽。惰性与享乐是人的天性，我们需要强烈的动机和无比的毅力才能与之抗衡。一旦绝望，这种抗衡就会终止，更绝望的情形会接踵而至，你会越来越糟！”
那一夜，我被骂到五内通畅、神清气爽，也第一次冷静下来，琢磨自己的出路。仔细整理了学校的专业设置与就业情况之后，我决定转到同属文学院的对外汉语专业。首先，对外汉语本身就是将语文教育与英语融合的专业，英语越好优势越大；其次，过去几年的就业榜上，这个专业将近一半的学生都成了外派教师或外企职工。我为这个发现惊喜不已，也懊恼自己将大把时间花在焦虑和颓废上，没能尽早解决问题。为了保证自己的成绩和形象符合转专业的标准，我戒掉零食，将常驻地点从床上换到图书馆，用学习和锻炼填补曾经的空虚与迷茫。
这种找到目标、全心投入的感觉，宛如重生。
像表姐把她的经历分享给我一样，我也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苏亦。我这次来北京，是去汉办签署外派到塞尔维亚执教两年的协议，这也是我作为对外汉语教师的第一次实践。如果我混完大学四年，或许能混到毕业证，可我绝不会拥有现在的机遇和精神状态，只会成为一个体态肥胖、油头垢面、没有傍身之技的无用之人。
我很感谢表姐将我从自我毁灭的边缘挽回。
我希望苏亦也能摆脱这种泥淖般的绝望，从心理开始，以行动终结。
03
再次收到苏亦的简讯，已经是小雪纷纷的寒冬。彼时，我正在陶格夫皮尔斯大学的图书馆书写教案，苏亦则在隔着5个小时的东八区加班。现在，她在一家创业公司做产品推广，日子变得充实而有序。她说，和我聊过以后，并没有什么脱胎换骨的感触，只是觉得混吃混喝也无甚意思，不如找点别的事情做。于是，她向同事借了教材，开始自学营销。如果部门哪个项目人手不够，她就主动帮忙，不要加班费。因为她学过广告，大家乐得将文案书写、海报设计之类的活交给她完成，参与过一些项目之后，经理为她报了售前培训，让她负责产品的内容运营。新东家看重她有一定的营销经验，又参与过企业的行政事务，便聘用她去做产品推广，顺便给新公司梳理一下办公流程。
点进她的朋友圈，我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的自拍。由于工作忙碌，她瘦了许多，秀气的五官又凸显出来，隐隐有了学生时代美貌高挑的趋向。走出了将近三年的颓废，她比谁都珍惜眼前的工作机会，也会比谁都明白“希望”的重要。
《士兵突击》的高城说过：“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我们或许会进入不喜欢的大学，学了没兴趣的专业，做着没前途的工作，谈着不满意的恋爱，任何一样都足以让我们失望。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做好手头的每一件事，抓住能争取到的一切机会，为自己谋求转机。就算暂时没有好的解决方案，也要多看书、多健身，多学几门技能，让自己处于今天比昨天好的状态，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
别绝望，小心胖。不问前路艰险，但求常怀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