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时光里的故事乡村记忆《人生感悟ABC》

记忆中的乡村广播

2018-03-20  本文已影响968人  风雅田园

戴建东

图片来自网络

“墙上一朵牵牛花,一根藤儿连着它,没有叶儿没香味,能唱歌来会说话。”记得我们上小学时,课本上就有这样一道猜谜题,谜底就是:广播喇叭。作为农村重要的宣传工具,高音喇叭、有线广播遍布乡村田野。农村的广播喇叭,发出的是党和政府的声音,曾经是人们心中神圣的领域,给一代人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乡村广播喇叭曾经是党中央最权威的发声器。它遍布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且进入千家万户,融入村民的日常生活之中。乡村广播喇叭一日之中,分早、中、晚三次对农广播。人们在广播中收听新闻,接受教育,丰富精神生活。在文化娱乐设施相对简陋的时代,一只乡村广播喇叭,便是农民精神生活的全部依托。

村口的大喇叭空装在大樟树枝杈间,或电线杆顶端,有的则安装在建筑物的最上方,声高播远,以便音量传送到更广的地域。家家户户安装的广播,有的采用木盒子制作,有的则简陋的像一只碗,小小的接收器围着一圈油纸片外沿,形成一个圆形装置,安装在梁柱之间。从县城广播站机房通出的广播线,穿越乡村田野,牵进千家万户。乡村广播虽然只是碗口大的一个小盒,却也是当时农村一道独特的风景。

金华农村的有线广播喇叭呼号是“金华人民广播电台”,最早则是“金华人民广播站”。除了转播中央和省级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外,大部分都是金华本地的新闻、农业科技、乡村新风、听众来信、娱乐节目、天气预报。政府里有什么大事,只要是“广播里说了”,对农民来说,绝对有至高权威。

当时的广播节目,内容比较单一,除了播发国内外新闻和本地新闻外,文艺类内容无非就是革命样板戏,每天不停地播放《红灯记》、《沙家滨》、《智取威虎山》等几个现代京剧曲目,传统古装戏剧目、金华道情等群众喜爱的内容,都被打上封、资、修产品称号,是绝对禁止在广播里播出的。

广播作为农村重要的宣传渠道,更多的是传送公社、大队干部的大嗓门,除了高喊革命口号或传达上级文件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传播阶级斗争、斗私批修内容。上级开了大会,公社、大队的干部就在广播里传达会议精神,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传统文艺得到复兴,广播里才会传出婺剧、越剧和流行歌曲等节目内容。当时的青年男女,就是跟着广播传送的旋律,学会了《妹妹找歌泪花流》、《祈祷》、《小城故事》等歌曲,认识了费祥、齐秦、蒋大为、关牧村、殷秀梅等流行歌曲明星。

农村有线广播不像电灯,要正负双线回接。它采用单线连接,源头是在县城的广播电台,到农户家只需要接进一根线,另外一根线直接从广播上接下去插入土里,就能发出响声。有时因为土太干了,广播的接受信号就会变弱,传出的声音也变轻了,此时只要给接地线处浇一杯水,让土地湿润了,广播的声音立马就变响亮了。对于这一神奇现象,我们小时候不懂原理,有事无事经常往地里浇水,以为水浇得越多,广播就会越响亮。

在我童年时期,父亲在公社工作,有一次,村里人说,你爸爸在广播里说话呢。我正和小伙伴在外面玩,赶紧跑到广播底下聆听。至于父亲在广播里讲什么,我已记不清了,但村里很多人都守在广播底下,听着父亲在广播里说话,脸上显露出虔诚的神色。在当时的年代,能拥有在广播里发声权力,绝对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因为这件事,我对父亲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个人说话,能有这么多人听到,真是太了不起了。

当时,农村里订阅的报纸一般都放在村代销店或村干部家,农民大多数也没什么文化,识不了几个字。所以,广播的功能和作用,简直无可替代。重要的国内外大事新闻,国家的大政方针,以及金华本地的新闻事实,都从广播喇叭里传出。还有戏曲、歌曲、故事等娱乐节目,从广播喇叭中传送到四乡八店。可以说,一只小广播,囊括了乡村百姓的全部精神生活,给那个年代的人们带来了丰富的精神食粮。

过去农村里穷,很多农户没有手表,家里没有闹钟,广播就成了最好的计时器。每天清晨五点五十分,“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当广播喇叭内传来《东方红》音乐的序曲,农村里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广播一响,抓紧起床。”女人准备起火烧早饭,男人也就荷锄下地开早工。到了六点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开始转播,孩子陆续背起书包去上学,农人们也基本都出门干农活了。

到了中午十点左右,农人们在田头干活,只要村口的大喇叭响了,人们便会喊一声:“广播都响了喂,好回家烧午饭了!”妇女们便会收拾农具回家烧中饭,半小时后,男人们也就收工回家吃午饭。吃饭时,就着咸菜白米饭,听着广播里的戏曲说唱,对农民来说,已经绝对是最惬意的享受。

晚上八点半,全天的广播节目就要结束,结束曲就播发《大海航行靠舵手》音乐序曲,接着就传来女播音员清翠的声音:“各位听众,今天全天播音到此结束,再会!”夏天时节,广播结束时,人们还没有上床休息,但冬天寒冷,乡村里没啥娱乐活动,人们早早上床,基本上都是躺在床上听广播,在悦耳的声波中消除一天的疲劳。在我年幼时,每天晚上,基本上都是枕着广播的声音入睡的。

后来土地承包到户了,广播又多了一项功能,就是春种秋收等农时季节的科技播报。公社里有专门的农技员,在农时的各个节口,都会在广播里通知,提醒农户勿误农事。每年春耕备耕开始前,公社广播里便及时开设农事节目。只要听到“浸谷子”的声音,农民就觉得春节的快活日子结束了,接下来就要进入繁忙的季节。

中戴公社的农技员姓范,与各村的农民关系都挺好,农民都亲切地称他“老范”。平时,老范都在各村的田头地角奔跑,几乎中戴公社的每一块田地,老范都能叫出名称,有的田块,老范甚至能叫出户主的名字,指出田块水稻的病虫害症状,然后在广播中提醒农户抓紧防治。对农业生产如此尽心尽职的农技干部,在农民心中就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谷子落田,育秧移植,植保火口,灌浆蓄水,每个关节,老范只要在公社广播站一播报,农民都会遵照指示操作。以前我刚从学校回乡,对四季农时一窍不懂,要开展农业生产,全凭老范的广播指导,才能完成每一道农事工序。有时,植保火口到了,老范在广播里一通知,我立即按照广播里讲的配方、用量,去购买农药进行防治,农技广播就成了我科学种田的必备老师。

天气预报是广播节目中较为重要的内容,农民几乎每天都要收听,以便安排当天的农活。以前农村里人不知道天气预报是气象台发布的,还以为都是广播猜的。有时,天气预报猜得准了,说下雨就下雨,说刮风就刮风,说下雪就下雪,就一个劲地夸:“这广播真神奇喂,猜得这么准,连老天都听他的。”

可是,受当时技术因素制约,天气预报有时也有不准的时候,预报说要下雨,偏偏是个晴天,预报说天晴,往往又会下雨,因此而误导了农民。记得有一年夏天,广播里天气预报说,今天阴到多云,我就没带雨具下田劳动。不料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没过多久,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把我淋成了“落汤鸡”。回家后,气得我大骂天气预报“猜”得不准,误导了我,差点用锄头将挂在柱子上的广播砸掉。

一只小广播,连接千万家。市里有广播电台,乡镇有广播站,村里也有广播室,乡镇广播节目一般都在金华广播电台对农转播结束后进行,主要播出一些通知、启示,或者就是为地方上的商家做点商业广告。有条件的乡镇广播站,也会开办自办节目,播发本土新闻、乡镇通报等。村广播室则播发村干部的讲话,以及一些寻人、农产品买卖信息等内容,有的村还会在全天转播结束后,播放一些戏曲音乐内容,给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带去一丝欢乐。在通讯相对落后的年代,广播的确是政治、经济、文化方面最佳的传播工具。

在中戴公社,农村广播还专门开办过一档自办的老年节目,办节目的是中戴村的退休老干部刘庆荣。刘庆荣是一位可敬的老人,退休前是县财政局局长,退休后依然热心公益事业,每年在党费交纳、捐资助学、敬老行动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努力,曾经获得过全国“皓首活雷锋”称号。

刘庆荣看到农村里有很多老人得不到子女的赡养,晚年生活悲苦,就想到利用农村广播,进行敬老爱幼宣传。因为是自办广播节目,一般都在早上或晚上金华广播节目开始前或结束后开播,每次播出时间为半小时左右。“尊敬的老爷爷、老奶奶,大家好,现在是老年节目广播时间……”每隔一段时间,广播里就会响起这样的开场白。各个村的群众一听到这个讯号,就会在家里收听广播内容,因为老年节目播出的都是熟悉的身边人、身边事,听起来亲切,可信。

刘庆荣为了办好这档节目,不仅自己撰写广播稿,还要到各村去调查乡村事件,只要发现有对老人不肯赡养、行为不敬的,就在广播里进行公开批评,毫不留情面。记得有一次,老刘听说有一个村里,一位儿子对老父亲很不孝顺,甚至将父亲自备的棺木偷偷卖掉了,把父亲气得暗自流泪。当时还没有开始殡葬改革,棺木对老人来说是入土为安最好的安慰。老刘知道这件事后,非常气愤,在广播里连播了好几次,对这种忤逆行为进行了严厉批评。

经过这件事后,老刘的老年广播节目名声大振,许多老人也主动找到老刘,述诉自己的事。因为老年广播节目播出的都是为老年人服务的内容,所以,在农村收听率非常高。有些人还主动向老刘反映情况,供老刘编撰广播稿。老刘得到有关信息后,也经常走村入户,到各家做子女的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大家明白,人人都会有老的一天,孝敬老人,是子女的义务和责任,善待老人,就是善待自己的明天。

更难能可贵的是,刘庆荣办这档广播节目,全是免费服务的,有时为了调查乡村事件,他还要步行或坐车到各村去走访,与老人们聊聊家常,听取大家对节目播出的意见和建议。这档老年节目,在中戴广播站坚持了好多年,直到老刘身体吃不消后才停播。

值得一提的是,我现在虽然从事专职新闻宣传工作,但以前我是个农民,业余时间喜欢写作,我听到广播里播出的新闻,都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人和事,就觉得我也可以写写农村新风和乡村见闻。我的第一篇新闻稿,就是在1985年的金华人民广播电台(当时是金华市广播站)播出的。

记得当时,农村开始从传统的吃饭农业转向商品农业,乡村干部鼓励大家开展多种经营,我们村有一位农民尝试种植茉莉花,因为经营的好,一度成为村里有名的种花专业户。为了让村民走共同富裕道路,村干部请他给村民介绍种花经验。我依据这一新闻事件,写了一篇《种花专业户田头传授致富经》的新闻稿,结果很快就在金华人民广播站的《本地新闻》栏目里播出了。

看到自己写的新闻稿,通过有线广播传送到了全市的乡村农户家中,我心中十分开心,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一有空就去寻找新闻线索,以便撰写稿件投寄。从农村新闻、四季农事,以及农民期盼,都成了我撰写新闻的素材。为了能够收听到自己采写的广播新闻稿,我在田野里劳动时,也非常注意收听村口大喇叭的声音,在家则聆听广播盒子的声音。

从当时起,我每年都被金华人民广播电台评为优秀通讯员。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我从农村走到城市,从《金华县报》记者到《金华公安报》编辑,以及到今天的婺城新闻中心担任副总编,从业余作者到专业记者,角色更换了,但我向广播投稿的热情从未间断过,这是我能成为专职新闻宣传工作者的基础。可以说,是农村广播,成就了我的事业。

岁月流逝,星转斗移,往事不堪回首。在信息日益发达的今天,随着电视、电脑、网络相继进入了农村千家万户,人们对信息的来源,不再局限于当年的广播喇叭了,曾经在乡村风靡一时的有线广播,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我们这批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每每看到村口高悬的大喇叭,听到广播里传出似曾相识的旋律,昨日的故事仿佛就在耳边回荡,曾经有过的往事依然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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