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秋读论语》第148章【延伸阅读】
《论语》的“子见南子”
关于孔子与女性的关系,有个特别敏感的话题,那就是“子见南子”。其中有许多的谜,令许多人感兴趣,并想解读这一谜。
《论语·雍也篇》当中有这样一段话:“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南子是卫灵公的妻子,当时实际上左右着卫国的政权。“说”,通“悦”。“矢”,通“誓”,就是发誓的意思。“予”,我。“所”,用在发誓的话中,表示假使、如果的意思。“否”,这里是指不对、不正当的意思。“所否者”,就是指如果做了不正当事情的话。这一集是说,孔子拜见了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就对他发誓说:“我如果做了不正当事情的话,上天厌弃我罢!上天厌弃我罢!”
虽然只有“子见南子”这么短短的四个字,却成了孔子生活中的一个经典段子了,历史上有许多人都很关注这个问题。一代一代人,讲到孔子都要提到“子见南子”,而且数千年来世代延绵,议论不决,一直到今天还在争论这个问题。
先看南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南子出身于宋国贵族之家,是个美女,美丽、高贵、聪敏、机灵。但是名声不太好,据说她曾经和宋国的贵族公子朝相爱。宋公子朝是个美男子,但是当时“同姓不婚”,不能成就婚姻。后来她嫁给卫国国君灵公,但是还要卫灵公把自己过去的情人宋公子朝招来。另外据说她又跟卫灵公的宠臣弥子瑕关系暧昧,但是卫灵公很宠爱她。《庄子·则阳篇》记载:“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滥,借为槛,指浴器)而浴。”而南子是他最宠幸的人。
《论语》中提到南子的就这一次,提到宋公子朝的也只有一次,且很有意思。《论语·雍也篇》:“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祝鮀,卫国的大夫,字子鱼,因为能言善辩受到卫灵公的重用。“佞”,指口才。“而”,是与、和的意思。孔子说:没有祝鮀的口才与没有宋朝的美貌,在今天的世上就难免遭殃。
《论语》留给我们的南子、宋公子朝的背景材料很少,可以转而来看《左传·定公十四年》的记载,卫灵公为南子召来宋公子朝,在洮地相见,太子蒯聩路过宋国的野外。野外的人唱歌说:“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娄猪”,比喻南子;“艾豭”,比喻宋公子朝。这意思是,已经满足了你们的母猪,为何还不归还我们那漂亮的种猪。蒯聩深受刺激,感到羞愧,就对一个叫戏阳速的家臣说:“跟着我去朝见南子,南子接见我时,我用眼睛看你,你就杀死她。”戏阳速答应了。于是一起去朝见南子,南子也接见了太子。太子三次用眼睛示意,但是戏阳速不肯上前。南子观察到太子的脸色变化,知道要杀死自己,就啼哭着逃走了,说:“蒯聩要杀我!”卫灵公拉着她的手而登上了高台。太子蒯聩就逃奔到宋国,于是卫灵公就把太子的党羽全部赶走了。
这样看来,南子这个人有三个大问题:一是不规矩,生活作风上有问题,用今天的话来说是一个性开放的女性;二是,她跟太子的关系没有处理好,最后太子出逃,这跟她有关系,后来卫国发生了内乱,也当然和她有关系了;三是,她受到卫灵公的宠幸,实际上把握了权柄,干预了朝政,且搞乱了朝政。这些生活作风上、政治上的等等问题,当然让人们对她有很不好的看法。
那么,我们就会对孔子见南子一事产生一系列的问题。
一是,子路为什么要不悦?
我想,朱熹有个注释可以说明:“子路以夫子见此淫乱之人为辱,故不悦。”想想也是,你夫子不是老是教导人们,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吗?那么你自己怎么去看这非礼的女人了?我们都会产生与子路一样的同感。子路不悦是很自然的了,而且子路是一个很直率的人,他会在脸上显示出来,这就是子路的性格了。如果换了颜回,我想可能就不会这样轻易表露出来。
二是,最关键的地方是孔子作为一个正人君子,为什么要去见这样的女人?
其实这个“子见南子”还有个问题,到底谁要去见谁,就是到底是南子叫孔子来见自己,还是孔子先想要去见南子?这个问题也有不同看法。有人说,子见南子,子路不悦,这肯定是孔子先有这个意愿。另外有人认为,从大背景看,从很多综合材料分析来看,南子当时是想要结交孔子,所以想让他来见自己。我觉得好像南子叫孔子来见自己,比较圆通一点,这是我个人理解。
我的想法是,这个女性用今天的话来讲,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女性,再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说,大概是个追星族。她要“追星”,因为孔子是个政治明星,又是个文化明星,还是个学术明星,还是个教育明星,还是个音乐明星,这四五个明星加起来,怎么不叫一个新潮的女子想见他一面呢?南子要想见孔子一下,可能是想看看孔子到底有多大的学问,到底怎么情况,所以我想放到今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是个大影星、歌星,一个女性想见见他,叫他签个字,是很正常的。总之,南子可能出于仰慕,可能出于好奇,也可能要向孔子学习或咨询一些问题,也希望通过和孔子的结识来抬高自己的声望。
那么如果是南子召孔子见她,孔子为什么要同意见她呢?难道不可以拒绝吗?我想,孔子当时离开齐国开始流浪,第一站就跑到卫国,就是觉得卫国对于他的生存和发展有利。果然卫灵公开始待他也不错,觉得孔子这个人很有才能,想要用他。卫灵公曾经询问他在鲁国做官时是多少俸禄,孔子说是六万斗。卫灵公就按照这个标准,每年给孔子六万斗粟,这是很高的年薪了,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给孔子官职。孔子则等待机会,希望能在卫国有所作为。孔子见南子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不愿意得罪南子,这位卫国国君的夫人,不愿意搞坏这一层人际关系,而给自己施展抱负的理想增加阻力。
孔子是一个非常精明、非常识时务的人,自己是在流浪当中,是站在人家的屋檐下,自己能怎样?一个士人、一个知识分子活着就要作贡献,为政治、为国君服务,他很希望在卫国有所作为,把一身本领使出来。另外,人家邀请自己去见她,如果我不回礼的话,我就失礼了。当时南子处于强势,你要不去见,就是不给面子;不给面子的后果,你很可能就在卫国待不下去了,这就很难了。
三是,孔子作为一个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向自己的学生子路发誓?
我想,孔子太了解子路的性格了,粗鲁、直率,这时候细细解说可能不顶用,于是干脆就来个发誓吧!我想换了另外一个学生,孔子可能不会采用这种方式了。李泽厚在《论语今读》中有段评论读来有味:“孔子被逼得没办法时,也只好对天发誓以表白自己,和今天的人一样,神态可掬。”“今日哲学史家们常引此章以证孔子既指天发誓,当然是有神论者,但又与‘天何言哉’出入甚至矛盾。其实纵观《论语》全书,如前所说,孔子于天、命、鬼神均持一种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实用理性态度。墨子批判儒家‘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相当准确,它当然来自孔子。这章指天发誓不过情急之辞,并不足以证明或否定什么。”“‘南子’据说是一个‘淫乱’的国君妾妇,是一个‘不道德’的人,孔子却拜见而不避,甚至使亲近的学生怀疑而不高兴,可见孔子与后代假道学大不相同,并不装腔作势,而是有高度灵活性的。”确实孔子的许多真实的情状早被后来的假、大、空的宣传评论给淹没了。
(本文选自姚淦铭《孔子的智慧生活》,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