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村读诗集》：《唐诗三百首》讲稿 | 031-韦应物：《送杨
眉力村 | 2018年第081期（总第797期）
《送杨氏女》
◇ 韦应物
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
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
尔辈苦无恃，抚念益慈柔。
幼为长所育，两别泣不休。
对此结中肠，义往难复留。
自小阙内训，事姑贻我忧。
赖兹托令门，仁恤庶无尤。
贫俭诚所尚，资从岂待周。
孝恭遵妇道，容止顺其猷。
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
居闲始自遣，临感忽难收。
归来视幼女，零泪缘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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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约3430字，需18分钟）
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是这样：韦应物他早年丧妻[1]，两个女儿就由他抚养成人。现在，他的大女儿要出嫁了，他感到非常的悲伤，然后就写了这首诗。题目，送杨氏女。韦应物的女儿，为什么叫“杨氏女”呢？这边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是嫁给姓杨的人家，所以叫杨氏女[2]；有的则说，氏是姓氏，不应该以夫姓称女；这边的杨氏女，很可能是韦应物早年的妻子所生，她姓杨；后来韦应物又有续娶（或纳妾）、生育，所以这边说是杨氏之女，是为了加以区别[3]。上午写到这里的时候，临时有事就停下了。我本来是倾向于支持后一种观点的（赵昌平先生的观点），但晚上翻了一篇论文后发现，更正确的解释应该是第一个。就是，这个杨氏女，意思是说，韦应物的大女儿，嫁给了姓杨的人家。并且，这位杨姓的新郎，姓名也被考证出来了，他叫杨凌。被考证出来的还有很多，比如这位杨氏女除了诗中提到的有一个妹妹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弟弟，但是韦应物写这首诗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其他信息这里我就不再多引用了。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查看这篇论文，题目叫：《韦应物的诗<送杨氏女>——历史和文学的解读》[4]，作者是台湾的学者赖瑞和。这篇论文怎么夸赞它都不过分，我很建议大家收听完我的这篇文章之后，一定要去欣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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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结合下面的诗句来看，永日解释为“多日”比解释为“整日”更好，不只是一整天，也不止是今天。“方”可以解释为“正”，表示某种状态正在持续，好几天都是这种状态。戚戚是忧伤貌。那开头第一句就说，这些天以来，我都感到非常的伤心。这是因为“出行复悠悠”，是因为你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出行的意思是出嫁，出自《诗经·泉水》：“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大意是说，姑娘出嫁到别国，远离父母和兄弟[5]。复悠悠，悠悠是遥远貌，很远。复，往来也。你这一次出嫁，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想到这里，连日来我的心里很伤心难过。“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这两句才是写今天，所以前两句所写，是此前几日的心情。女子今有行，你今天就要出嫁了。大江溯轻舟，你就坐着小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江可能是指长江。溯的意思是逆流而上。《诗经·蒹葭》里说，“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和洄都有逆流而上的意思，逆流而上去找心上人，但是路又远又难走。轻舟的意思是轻快的小船。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有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说的是船很小，很快，不一会儿就走了很远的路。但是韦应物这里，他也用“轻舟”，就不大合常理。当时他在当滁州刺史，这是高官。前面读《夕次盱眙县》的时候，我说滁州刺史的官阶是正四品下，可能说错了。滁州可能是上州（四万户以上为上州）而不是中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上州的州刺史官阶是从三品，这是非常大的官（正四品下也是不小的官）。当这么大的官，新郎又是杨凌，杨凌当时也在做官，这样的情况，即使韦应物本人性情淡泊，崇尚节俭，但这一次是大女儿出嫁，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坐一艘小船孤零零的出嫁。所以咱们读这句诗，要留意一下，这是文学的笔法。文学创作重在营造某种氛围，它可以有意的屏蔽掉很多东西，甚至是用相反的词来写。这和其他要求真实、要求科学的学科不大一样。在这首诗里面，不止这里是这样的写法，还有很多处都是这样经过了文学化处理。韦应物他重点要表达的是，女儿出嫁了，自己心里很难过。他要表达的是这种情绪，其他方面的内容都是为这个主旨服务的。简单地说，在这首诗里，韦应物他不是一州刺史，他是一个父亲。这点非常重要。
接下去十句，写大女儿在家时的情况。“尔辈苦无恃，抚念益慈柔”，尔辈是你们的意思，按诗中所写，就是两个女儿。无恃是没有母亲，韦应物的妻子在多年前已经去世。因为妻子很早就去世了，两个女儿从小就由韦应物教育抚养。用大白话来说，就是韦应物既当爹又当妈，把她们拉扯着长大成人。抚念益慈柔，说的是韦应物对她们俩的态度，一是抚念，是疼爱她们，怜爱她们；二是慈柔，是慈爱的，温和的。“益”是接着上一句里的“苦无恃”来说，因为她们姐妹俩从小就没了母亲，很“苦”，很可怜，所以韦应物作为父亲，他就加倍地疼爱她们。“幼为长所育，两别泣不休”，前一句说小女儿从小就跟着她的姐姐，一起玩一起闹的，有什么事情都是当大姐的罩着。“育”，说的是姐姐担负起了母亲的责任，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妹妹。两别泣不休，现在姐姐要走了，姐妹俩要分别了，两个人都哭得那么伤心。“对此结中肠，义往难复留”，看到这种情况，对此结中肠，中肠代指内心。前面读杜甫《赠卫八处士》，咱们读到，因为战乱的缘故，很多朋友都没有音讯了，所以杜甫和卫八处士见面的时候，是“惊呼热中肠”，两个人都既惊又喜，心里面热乎乎的，心绪难平。韦应物他看到两个女儿抱在一起痛哭不止，一直哭啊哭的，他的心里也难受极了，但是他不能跟着她们哭起来，是不是。他只能“结中肠”，只能把所有悲伤的情绪都郁结在心里。义往难复留，因为，女儿长大了，肯定是要嫁人的。义，是应有之义，必须这样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小阙内训，事姑贻我忧”，阙，通“缺”，缺少、缺乏。内训，古代的女孩子，要有各种各样的教诲，具体的比如得会针线，会刺绣缝纫，道德方面的得要守妇德，等等。她的母亲去世的早，这些教诲就少，所以，事姑贻我忧，姑的意思婆婆，就是丈夫的母亲，因为从小缺少相关的教导，所以韦应物就“贻我忧”，贻的意思是致使，你嫁过去之后会侍奉好公婆吗？韦应物表示很担忧。这两句是谦辞，以引出下面两句：“赖兹托令门，仁恤庶无尤”，令是善、美好的意思，令门就是好的家庭，有好的家风。幸好，你嫁过去的这户人家，他们仁爱，宽容，懂得体恤他人，没有什么过失，是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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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四句，写对女儿的叮嘱。你嫁过去之后，应当怎么做，要注意什么，写这些内容。“贫俭诚所尚，资从岂待周”，首先，要节俭，要朴素。这是“诚所尚”，是人们所认同、所推崇的，你不要铺张浪费。资从岂待周，资从的意思是嫁妆。你不要嫌弃你的嫁妆不够多，不够好，不够全。待周，周是周全，完备。韦应物作为滁州刺史，他的女儿出嫁，对方也是官宦之家，所以嫁妆只会多不会少，但是他这里叮嘱女儿说，不能嫌这儿嫌那儿，要节俭朴素。这就是上面说过的，是文学的笔法。重点在教导女儿要表现出好的品德，好的家教。“孝恭遵妇道，容止顺其猷”，其次，要孝顺，要恭敬。这是妇道，必须遵守。再次，容止顺其猷。你的穿着打扮，你的言行举止，要“顺其猷”。猷的意思是道理、法则。你的一言一行，要符合夫家的规矩，不能怎样怎样。
这样，以前在家里怎样，嫁过去之后要怎么样，韦应物把要说的都说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剩下的，就是他回到家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的悲伤之情更加强烈了。“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今天咱们这一分别，以后见面该是什么时候呢。这两句一说，就很伤心。是不是。古时候不比现在，古时候的女孩子一出嫁，什么时候再回娘家有讲究，不能随随便便，自己说想回就回。另外还有其他各方面的原因，很多，不是想见面就能够相见。分别很难，见面也很难，对不对。“居闲始自遣，临感忽难收”，对于这样的情况，我是有心里准备的。居闲始自遣，平日里，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开始学习了，学习你走之后我要怎么来排解心中的悲伤落寞，但是好像没用，白学了，临感忽难收，现在你走了，面对这样的现实，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归来视幼女，零泪缘缨流”，回家后看到你妹妹，我就想起你来，想起你们俩的好多好多事来。零泪缘缨流，零泪，意思是流泪。我忍不住的泪流满面。结尾这里写的非常悲伤。缨，是帽带。古时候官员戴的官帽，有帽带，两条，寄在下巴上。韦应物他送走了女儿，回到住处，帽子都还没解下来，就哭了。
注释：
[1]（唐）韦应物著；孙望编著. 韦应物诗集系年校笺. 北京市：中华书局, 2002，P334：“应物自大历十二年（七七七）丧偶…”。
[2]如金性尧本，P42、孙望本，P335；
[3]赵昌平编著. 唐诗三百首全解.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6.07，P34：“…注本多谓其嫁往杨氏，故称杨氏女。今按氏为姓氏，不应以夫姓称女。考应物于嫡妻卒后，有悼亡诗十余首，其中咏花寄情者唯《杨花》一章，颇疑嫡妻为杨氏。杨氏女即杨氏之女，以区别于续弦所生者”。
[4]赖瑞和.韦应物的诗《送杨氏女》——历史和文学的解读[J].唐史论丛,2018,(第1期)
[5]程俊英译注. 诗经译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02，P69
20180707-20180711
在协和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