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
几个地瓜在厨房地上堆了好几天,怕再放下去生芽,准备切片烤了吃。这样想着,烤地瓜的香气已经蔓延开来。
忽然遐想起来,地瓜的祖籍在哪里呢?什么时候来到中国的呢?
记得东坡居士在儋耳居住时,写过一首《和陶酬刘柴桑》,诗曰:
红薯与紫芽,远插墙四周。
且放幽兰春,莫争霜菊秋。
穷冬出瓮盎,磊落胜农畴。
淇上白玉延,能复过此不?
一饱忘故山,不思马少游。
海南生活艰苦,但是老坡向来有苦中寻乐的本事,在住所周围遍种红薯和紫芽,春天饶有兴味地欣赏农作物的香气,秋天满含喜悦地收获它们的果实,储存在瓮盎里,是寒冬度饥的食粮。老坡盛赞他种植的这两样农作物,认为比淇上名产白山药都好。在以之饱腹后,老坡连马少游也不羡慕了。
马少游是伏波将军马援堂弟,向来淡泊功名,有名言“人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但是老坡吃上了红薯和紫芽,连衣食足都不羡慕了。固然老坡生性方达,善于自我疏解。不过红薯紫芽也算是功臣吧。
那么,香甜可口的地瓜在宋时就来到我国了么?查一下,还真不是。老坡家种的红薯,实际上是山药,所以老坡才把海南产山药和淇上山药做了比较,还得出海南土产山药更好的结论。这是老坡的真智慧处,无此襟怀,何以捱过漫漫流放路?
地瓜祖籍南美,是明代才进入我国的。明人徐光启《农政全书》、谈迁《枣林杂俎》都记录了福建长乐人陈振龙同其子陈经纶从菲律宾引入地瓜的事。广东电白则有“番薯林公庙”,以记林氏怀兰从越南引进之功德。可见,地瓜进入中华之路不止一条。
就物种本身而言,生存、繁衍、不断夸大领地以求永续是物种生来的愿望,也是必须为之的宿命。就人类角度而言,地瓜“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产量又高,广种耐瘠”的生物特质,使其能成为人类很好的口粮。尤其是在人多田少、土质贫瘠之地,能补充粮食生产不足之弊,有效解决饥饿问题。简言之,地瓜在食物的链条上,能帮助人类更容易生存下去。引种地瓜,扩大它的生存疆域,于地瓜、于人类,都是好事,是互惠互利的便宜事。
地瓜进入中国后,起先是在福建广东一带种植。明人徐光启帮助将地瓜引入松江,之后地瓜推广到江南。又过了一个半世纪多,清乾隆帝颁布国家政策,让全国广为栽种,以接济民食。从海疆到塞上,从红土地到黑土地,地瓜,终于遍植中华大地,成为人们都喜欢的食物,既能当菜,也能当饭,还是大人孩子的零嘴儿。
清人徐宗勉曾揄扬地瓜“应补农书第一篇”,清人黄化鲤也说地瓜“功用而今六谷争”,都是中肯的评价。
徐宗勉不止一次赞美地瓜,有一首《咏地瓜 (其二)》说得比较详细,诗云:
“何堪薪桂米如珠,疐龁还留菜色无。
篝满争如收黍稷,藤抽果尔敏蒲庐。
翻匙雪共齑成粉,切玉香同笋入厨。
风雨调和疆场辟,苍生长饱海东隅。”
在关心民生的文人眼里,地瓜比珍珠香桂都有价值多了。咬得地瓜根,有了地瓜打的底儿,老百姓脸上就没了菜色。地瓜产量还高,一根瓜蔓上能结一堆瓜。到了成熟季节,满垄沟里都是地瓜,总是能得大丰收。地瓜吃法也多,蒸煮也行,又甜又面;切片切块也行,同笋丁之类搭配一锅烩也行。不管怎么吃,都养活人。地瓜又好栽种,边荒、海角,哪里都能下种,哪里都能活人。
地瓜的的确确是好东西。但是它又很普通,虽然惠万民,然而一般情况下也难以被人瞧入眼中。像徐宗勉、黄化鲤这样的文人,不仅眼中有地瓜的倩影,还都不止一回写诗专门表扬地瓜,可见他们都有一颗仁民爱物之心。徐诗人是江苏人,后来跟着为宦的族人去台湾谋生。黄诗人是台湾人,后来到福建做小官。他们到也如地瓜一般,默默地为国为民出了自己的一份力。也或者是地瓜一样的底层命运和生活,让他们看到了地瓜的质朴的美。他们把地瓜留影到诗里,地瓜有幸,诗亦有幸。
我的烤地瓜也出炉了,今天,我打算慢慢地吃一回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