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你的夏天 | 椋5
星期天，雨是突然下起来的。
初春的雨如同闹脾气的小孩，不讲道理，也哄不好，让人发愁，又让人怜爱。
此刻的我正在通往老图书馆的小径上散步，因为时间还早，就没那么急着到那里去。现在好了，在春雨的催促下却不得不加快脚步，慢慢的变成了小跑，要是狂奔的话也太不顾形象，像一只被雨淋湿只会奔跑的狗。我把挎包搂在怀中，书不可以湿，雨打在我的外套，给我走的每一步附加了重量。
我嗅到雨中混杂的淡淡烟草味，之前吸过几次烟，舌头都会麻木上那么几天才能缓过来，对那东西喜欢不起来，就连喝杜松子酒也比那来的快活几分。
前面缓缓走来一把黑伞，准确来说，是撑着黑伞的女生，可以看见裙子的部分，上半身被遮住。她停下不动，小路两侧刚冒出芽的松软泥土被雨水打湿，泥泞不堪，我可不想沾到一点污渍，而她完全是一副拦路抢匪的作派。
我不得不慢下来，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前，她向后挪开雨伞，我才看清她的脸，是橘。她在伞下看着我的落魄相，把手中的白嘴香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你跟踪我。”我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星期天总能碰到她。
“特地给你送伞的，拿着。”她直接把伞塞到我手中。
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所以，你就准备让我被雨浇着，真是无情。”
“可只有一把伞。”我说。
她向我靠过来，我想躲开，却早一步被她双手紧紧抓住手腕。
“真不像话，这样不就行了。”橘那沾着烟草味的冰凉手指，并不令我生厌。
“我要去图书馆，你去哪？”我问。
“浑身湿成这样还想着去图书馆，今天就破例再陪我一次吧。”
“又想带我去哪？”
“图书馆附近的一个地方，先把衣服弄干再说。”
姑且算是她出于好心，至于她是怎么找到我的，等下一定要问清楚。眼前这个小巧的女生似乎对我并无恶意，假如现在她对我说“我不是人类”或是“我是侦探哦”这类的话，我说不定也会相信。
小径两旁的灌木枝条抽打着我的身体右侧，橘还是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不会跑的，差不多该松开了。”我说。
“偏不。”橘头都没抬，比刚才要抓的更紧了。
“我不喜欢烟味。”
“是嘛，原来你不喜欢。”她用哄小孩的口气对我说着，然后莫名“咯咯”地笑起来，仿佛我给她讲了个笑话。
我差点将牙齿咬出声音，决定闭着嘴不再发出一个音节。对，没错，我为什么要陪她，就因为她送伞给我，等到图书馆附近我就甩掉他，那么短的腿谅她也追不上我。
“槿不是也抽烟吗？”
魔咒般的话语将我的身体凝固，每一个细胞都僵住，血液也不再流通，顿时失去了生气。
我猛地侧过头，盯着橘那张平静的脸，对她来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现在的你才是真正不会跑了”，橘松开手，“看来以后也不需要我主动来找你了。”
“你认识槿？”我吐出这四个字，听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因缺水死去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我想吃煎蛋卷，你呢？”橘问道。
我默默低下头，一声不吭，雨声吵得我想把自己撕碎。
“喂，你的脸色太阴沉了吧，比头顶的天还难看，食物都会变难吃的。”
“陪我吃饭，就告诉你。”她补充说道。
我行尸走肉般跟随着橘的步调，来到了一栋公寓前。至于是怎么走到这里，上了几层楼，又是如何开门，何时坐到柔软的沙发上，以及橘为我用毛巾擦头发的事，一概记不清了。
“就猜到你会是这副鬼样子，自私鬼先生。”
橘又从冰箱中拿出冰镇的可乐，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放好后，在将他们一根一根归回原位。
清晰地感受到橘将温热的唇贴在我的嘴唇上，房间里很静，能听见她轻微鼻息和心跳。
我终于与自己内心妥协，清醒过来，“你干什么？”我向后躲着，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上，头上的毛巾也滑落下去。
“看来真爱之吻对沉睡的王子也有效果。”
橘看着我快要发怒的脸，先一步装作生气的架势，“真凶啊，还不是你怎么都不回应，真不知道你这张嘴除了质问我、对我发火，能说出什么让我开心的话。”
为什么眼前这个女生的种种行为和她可爱的外形会如此的不符？真让我头疼，比刚才撞那一下还要疼，我把手指伸进已经干燥清爽的发丝中，揉着脑袋缓解头痛。
“算了，便宜我也占了，告诉你件事，保证你想听的那种。”说着，她把在桌面上我的那份和叉子向我这边推了推，示意我吃掉。
我先拉开汽水罐上的拉环，碳酸声让我恢复了不少精神。视线开始逐渐焦急地寻找着什么，还没等我开口，嘴里嚼着蛋卷的橘开口说：“在阳台，给你晾一会儿。你的宝贝书也没被弄湿，在门口的鞋柜上放着。”
我松了口气，开始吃蛋卷，淡淡的甜味在我口中融化。使我又回想起那个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为什么是甜口的，在外面卖的都是咸的。”
“我说我把盐和糖弄混了，你信吗？”
“不信。”我肯定地回答道。
“总之，你喜欢吃就好。”看得出来橘很高兴。
我把叉子放在空空的盘子上，稍微有些不耐烦。“差不多该告诉我了。”
“前些日子，确切的说是上周六”，橘顿了顿说，“槿给我来电话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她的语气愈发沉重，“这让我不得不提前来找你。”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问。
“高中时候的好朋友，你不知道吧。”
“这个确实。”听槿说过她有个在天台抽烟的伙伴，其他的事情却对我只字未提。
“槿说想见你。”
“你说真的？哈哈哈。”我突然像听了个笑话似的，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橘接着说：“槿也真是的，这么久一点消息没有，好不容易接到一通电话，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张嘴就是拜托我找你，要和你见面，凭什么！我还没对她发脾气，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的回忆里，她早在那个冬天就死去了。”我说。
橘有些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到床上，卷着白色法兰绒毯子打着滚。
“你还是不说话的样子比较好。”
“话说回来，她当初为什么消失了，这事你知道吗？”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解药，如今的我差不多已经摆脱了初恋的束缚，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但槿的失踪像根刺从始至终扎在我心里，动弹不得，光是碰一下就疼的要命。
“我还想问你呢，和她交往的又不是我。嗯······看你气色不错，现在还会犯心脏病？”
被抛弃的痛苦又再一次向我袭来，让我痛不欲生。“你居然连着这件事都知道，当年我也真是愚蠢。你知道医生怎么说吗，他说我仅仅是太过压抑，劝我开心点，心脏什么事都没有。
世界上没有再比她绝情的女人了。一开始，我以为她玩够了，给我发了句‘你果然很无聊’，就怎么也找不到人了。紧接着就消失了三年，真是有意思，满嘴谎言，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私奔了吧。”
“不许你这么说她！”橘皱了皱眉头。“她才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也一样，被她抛弃了吧。她给你留的‘遗言’是什么？”
橘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想让我看见她的脸。我的话仿佛在空中逗留了好久，心中的那团怒火像是被冷空气凝住，慢慢地，头脑也镇静下来。
“抱歉，别哭啊。”
我受不了女孩子在面前哭泣，便立马和她道歉。我站起来，朝着橘走过去，想安慰她，刚才说的确实有些过分了。
见她突然抬头，双眼噙着泪水，委屈地对我说：“抱抱我，我就原谅你。”
“那你还是哭吧。”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下一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把橘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我知道受伤的不止我一个，对不起。”
在我的怀里，橘终于不再逞强，失声痛哭起来，原来她是这么小一只。
那天我们聊了许多关于槿的事，晚上我没有回宿舍，在橘的公寓住下了，睡在沙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