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父亲节的赞歌
短篇小说：父亲节的赞歌
文 / 常彬
一、白袍船长的风范
“我是优秀的白袍船长，作为我，作为我们家的人，不应该依靠别人的力量来达到我们的目的，所以我们绝对不去找律师，无论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能向别人低头，如果去找了律师，等于向别人低头、向律师低头，这实在是不符合我白袍船长的身份，因为真正的男子汉，就是不和庸俗的民众一般见识的，我是真正的男子汉，我是最棒的白袍船长，所以，我宁可没钱治疗，宁可死，也绝对不向任何人求助。”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反复对十五岁的儿子说这句话。
“可是，爸爸，我不希望您死，妈妈失踪了十年了，这十年以来一直是您把我养大的，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儿子瞪着惊恐的眼神，用颤抖的声音问我。
“孩子，我知道，但是你要记住，我是一个优秀的白袍船长，所以我们家的人就应该有白袍船长风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果靠我们自己的力量都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世人？”我把坚定的目光投向了儿子。
吃完午饭，儿子上学去了，他即将参加中考，课业紧张，他每天中午都来医院陪我，所以，我更应该抓住每一分得来不易的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好好教育他。
在儿子去上学后，我拨通了汽车交易公司的电话，联系卖车的事情。因为我的伤很重，不把车卖掉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钱来治病。
我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呢？半年前，我有一天下班很晚，回家路上我被一辆在人行道上疾驰的宝马车给撞倒，伤得十分严重，医生给我抢救回来，但我因此留下了后遗症。宝马车的车主理应赔偿我的医疗费，可惜的是，那辆车的车主是我们这里一个很有名的大学历史系教授，是奉行“历史虚无主义”的，而我不过是一个白袍船长而已，我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对方不肯赔一点钱。这个时候，我的儿子竟然提出去找律师。我拒绝了儿子的想法，因为，我平时就和儿子说过，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能向别人低头，如果去找了律师，等于我们家的人向律师低头，有损我们全家的形象。
今天是父亲节了，我旁边的病友正在那里唱父亲节的赞歌，真的是严重走调。
二、白袍船长夫人的照片
过了半个月，我突然接到医生的通知，说已经收到了我医疗账户的资金，有钱给我做手术了，我正诧异，这不可能啊，我们家哪里有这么多钱，是不是儿子也在联系汽车交易中介，他帮我把车卖掉换来了钱？看来儿子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能力越来越强了。我很高兴。手术做完后，我又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就康复出院了。
可是出院以后，我发现我家汽车还在，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我医疗账户上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带着这种疑问，我问了我儿子，儿子也说不知道。我真心觉得很诧异。
我想这个问题想得睡不着觉，难道是医疗政策变了？带着这个问题，我又去了医院，可是得到的答复是有人往我的医疗账户汇来了足够的资金，但是查不出是谁。我觉得，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我一定要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经过我住过的病房，我床旁边的那个病友还没出院，他还坐在床上唱父亲节的赞歌，依旧走调。
回到家，儿子上学去了，我觉得这其中的内幕也许和儿子有关，我便来到了儿子的房间，打算寻找线索。儿子有一个柜子是锁着的，这里面会有线索吗？带着怀疑，我拿脚踹开了儿子的柜子。
柜子里面除了几张我太太的照片以外，就只有一个本子。我太太的照片背后都写着儿子的字：“妈，我想您。”
我太太是十年前离开这个家的，确切地说，是十年前她在我爸妈面前被我打出这个家的，我们家是一个优秀的家庭，我的爸妈都是奋斗了一辈子又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人，为了表明我对爸妈养育之恩的报答，我在结婚前就和我太太约定，每年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都要在我爸妈面前把我太太用铁棍和砖头狠狠打一顿，以向我爸妈保证我太太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会超过爸妈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那铁棍和砖头也就被我命名为“殴妻棍”和“殴妻砖”。
一开始，当我举起殴妻棍打向她的时候，她还很配合我，可是后来她不愿意了，忍受不了我的殴妻棍了，所以她被我赶出这个家的。都过了十年了，我儿子怎么还在想着他那个不争气的妈妈？一个连自己老公的话都不听的女人品行是有多么的恶劣啊！我儿子难道就看不见我在他身边吗？而且而且总是记着我太太，他会不会受她的影响呢，我还指望我儿子将来在他的每个结婚周年纪念日当着我的面跳起来踩踏我儿媳的肚子，以表明我在他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呢，如果我儿子长大成家以后真的能经常当着我的面暴打他老婆，那么我真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了。可是我儿子总想着他那个不争气的妈妈，那他将来会按照我说的方法对我儿媳吗？我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不安，同时拿起了抽屉里儿子的那个本子，翻看里面的内容。
本子上通篇都是记载着这些年他老爸，也就是我怎么对他好，怎么关心他，怎么爱他，他还总是写“我应该为我老爸做点什么”我看着心里好甜，可是翻到最近几页，我呆住了！终于明白我医疗账户大量资金的来源了，可恶啊！我儿子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向别人求助，向别人低头！真是太给我们全家丢脸了！
正如我中学的一位师兄所说：中国的国民性就是如此，只要是看不顺眼，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为了自己所坚守的那一套逻辑混乱的东西，为了证明自以为是的“正确”，不惜以伤害他人为代价，这是我国文化的悲哀。——我儿子就是这样的人。
三、白袍船长儿子的日记
儿子的日记记载了以下内容：
爸爸不让我去找律师，但是我为了长远着想，还是应该帮帮爸爸，因为爸爸对我很好，我已经失去了妈妈，而且我将来娶妻以后我会按照我爸爸对我交代的那样，在我们每年的结婚纪念日当着我爸爸的面踩踏他的肚子，所以将来我和我爱人之间关系肯定也不会好。综上所述，我失去了妈妈，同时不可能有一个和睦的爱人，所以我不能再失去爸爸了。我不认为这是在向别人低头，这是正当的求助，要不然社会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职业？为什么有律师那个职业？不都是为大家服务吗？况且，用爸爸的那个逻辑，我去找律师只是我向律师求助，我向律师低头而已，不代表爸爸向律师低头，只要别让爸爸知道就行。已经到下午了，我站在律师的家门前有大半天了，律师还是没有来。周围路过的邻居都劝我别在那里傻等了，有的对我说：“那个律师办事能力强，在市里享受很高的威望，因此很多人请他，他一定是出去办事去了。”可是我还是没有放弃，因为我坚信，我能等到律师，而且，事关我爸爸的生命，我一定要想办法解决。到傍晚了，路灯纷纷开始工作了，这时的我已经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可是我还在坚持等。终于，远处的路上走来了一个矮小、肥硕的身影，我一看便认出了这是我等了一天的律师，便赶紧迎了上去和他打招呼，律师看起来有些累，正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见到我此时来找他，心头很是不高兴，看他的表情似乎认为我搅乱了他的兴致，差点就对我发火了，但是由于路人比较多，他又不好发火，便又问我有什么事情找他。我对他说，我的父亲前些日子被一辆在人行道上疾驰的宝马车给撞倒了，伤得十分严重，可是那辆车的车主是一位有名的大学历史系教授，我爸爸是船长，船长和教授差别多大啊！而且还是奉行“历史虚无主义”的教授。我们家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对方不肯赔一点钱，所以父亲现在没钱治疗，生命垂危，父亲害怕得罪人，便打算放弃起诉对方，但是我为了父亲，背地里前来找律师。我对律师说，我没有母亲，我的母亲早就在多年前失踪了，而我自己还是未成年人，父亲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还祥述了这些年父亲如何单独抚养我长大等等往事，讲了很多。律师口里连连答应我要帮我解决这件事。后来律师说，他那天是从洗脚城回来，玩得有些累，正准备好好休息，为了不让我继续说下去耽误他的时间，才答应的我。虽说律师这人，在我们当地时常被人传闻花天酒地的，但大家都知道他有个优点：拥有极强的律师专业技能。别人请他帮忙打官司，他从来没让委托人失望过。最后，律师果真帮助我赢得了这场官司，法院判那位肇事者赔偿父亲大笔医疗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并支付双方的诉讼费和律师费。
四、白袍船长的烦恼
我合上了儿子的日记本。
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气疯了。儿子这样做，完全是不顾我的尊严！我早就说过了，我们家的人不能向别人低头，儿子去找律师，他向律师低头了，这样要是传出去的话，大家都会以为是我白袍船长向律师低头了！
我准备了一条麻绳、一桶盐水、一根又细又长的铁丝，还有一把老虎钳，等儿子放学回来。
晚上了，儿子放学回来了，他还没进门，我就听见他和他们班一个女同学互相道别，儿子还对女同学说明天要对她说一句酝酿了很久没有说出口的话，还要送一份礼物给她，要她期待。我一听，这还了得？他要对他那个女同学说什么？哼，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要说他老爸如何向律师低头，然后和他那个女同学一起来嘲笑我！
更要命的是，儿子才这么小就学会勾搭女生，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儿子爱情圆满，最大的受害者是我，因为小夫妻有可能一起来算计我。
儿子进屋了，我便不由分说将他儿子拖到院子里，用绳子吊在秋千上，拿起沾了盐水的麻绳朝他身上狠抽过去，边抽边骂：“你这个现世宝！我们整个家族的尊严都毁在了你的手里，我一再和你交代，我们这个家庭是一个很正常的家庭，不和庸俗的大众一般见识，而你，怎么能让我们家和那些律师搅在一起？是你害得所有人都以为我白袍船长向别人低了头！你还说我怕得罪人，我告诉你，老子我连玉皇大帝都不怕！是你害得我丢失了尊严！”
我一边抽打着十五岁的儿子，一边骂着，直到把儿子打得全身是血。接着，我又从屋子里拿出那根又细又长的铁丝和老虎钳，对儿子吼道：“你必须为你把我拖下水付出代价！我要用这根铁丝把你的十个手指头和肚脐眼都串起来，要用这个老虎钳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全部拔掉！”说完，我又拿出一把刀，对儿子吼道：“你还说你要给你那个女同学说一句你酝酿了很久没有说出口的话，我告诉你，老子知道你要把我们家向别人低头、把我们家向律师低头的事情讲出去，然后和你的女同学一起来嘲笑我！我告诉你，过了今晚你一辈子都休想开口！我现在就用小刀把你的舌头割掉！你没有了说话的能力，你也就一辈子休想把我白袍船长向别人低头的事情说出去，一辈子休想把我们家向别人低头的事情讲出去了。”至于我有没有像我说的那样对我的儿子穿手指、拔牙、割舌头，读者不忍看，作者不忍写。总之，我已经因为儿子对他老爸，也就是儿子对我的暴行而愤怒到了极点，我要不惜一切手段消除任何人以为我白袍船长是一个会向别人低头的人的可能性。
正如我的一位师兄所说：中国的国民性就是如此，只要是看不顺眼，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为了自己所坚守的那一套逻辑混乱的东西，为了证明自以为是的“正确”，不惜以伤害他人为代价，这是我国文化的悲哀。——我儿子就是这样的人。
五、白袍船长唯一有意义的一次低头
第二天，我下定决心要和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以免儿子再做出什么让大众以为我向别人低头的事情来，我白袍船长的头颅可是很高贵的，怎么能向别人低头呢？可是要和未成年人断绝父子关系，在法律上是很难做到的，于是，我想起了儿子找过的那个律师，他一定能帮我，我便决定去找那个律师给我帮忙。
我来到儿子去找的那位律师的家门前，等到傍晚，路灯纷纷开始工作了，远处的路上走来了一个矮小、肥硕的身影，我一看便认出了这是我等了一天的律师，便赶紧迎了上去和他打招呼。律师说他刚刚从休闲店回来，玩得有些累，正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见到我此时来找他，心头很是不高兴，认为我搅乱了他的兴致，差点就对我发火了。但是由于路人比较多，我又不好发火，便又问我有什么事情找他。
我向律师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律师对我说，要实现我的愿望非常的难，需要花上很多的人力物力，所以他不能帮这个忙。
而我早已经被自己的儿子的问题弄得忍无可忍，便趴在律师的脚下，自己主动把头向律师低了下来，乞求道：“您看，我都为了这个事情向您低头了，我的头颅是很高贵的，我此时向您低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向别人低头，所以请您务必要帮帮我，您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把那个现世宝轰走，别让他再害得所有人都以为我向别人低了头就可以了。”
律师随便说了个数字，于是我当天便回去卖掉了所有的家产，将换来的钱一次性给了律师。
律师最终向公众编了个谎言，说我儿子想谋杀自己的父亲，所以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和儿子断绝关系。律师帮我赢得了这场官司，法院判我胜诉，父子关系成功解除。
我胜利啦！我高兴得侧空翻，我高兴得扭屁股啊！我发现，我白袍船长的屁股从来没有现在扭起来这么好看，我真想让全世界人看我的屁股。
至于已经哑了的儿子，他最终因为这场官司身败名裂，被学校开除，成了一名流浪街头的孤儿。后来，我听说他在一个名叫天国的地方，与他失散多年的母亲团聚。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是他打算让别人以为我向律师低头，是他打算败坏我的名声，是他打算和他的女同学一起嘲笑我，所以他早都该死了。我先发制人做得很正确啊！我为了消除别人以为我向比人低头，而做了我一生唯一的一次向别人低头很正确啊！
尾声：父亲节的赞歌
我由于和儿子断绝关系的官司一夜成名，钞票也随即哗哗地流过来。这不，才不到一年的光景，我白袍船长成了一位大富翁，比我卖掉旧家产去找律师求助前还要有钱了。
一年过去了，今天又是父亲节了。从去年到今年一年发生了多少事情啊！我出门散步，看到许多小朋友们在唱着歌颂父亲的歌谣，好多做父母的，也都将一年前我儿子将我逼到断绝关系的那件事挂在嘴边，以教育后代一定要孝顺父母。但是我也看到有不少父母，在和他们儿子说，将来要找一个好老婆，共同建立起幸福美满的家庭。我真为这些父母感到失望。儿子没有爱情，最大的受害者是爸爸，会因此被嘲笑儿子没人要，爸爸会觉得儿子拖累了自己的名声，从而每日每夜寝食不安；儿子爱情圆满，最大的受害者也是爸爸，因为小夫妻有可能一起来算计自己，于是做爸爸的，每天寝食不安，到那个时候怎么办？拉拢自己的亲戚，挑拨小夫妻的关系，直至把他们拆散？如果拆不散又怎么办？就干脆想办法把儿子杀死，这样世界上终于少了一个可以算计自己的人。即使儿子去公证处立下公证不去算计爸爸，他也不能保证我儿媳不来算计我，就算儿媳一起去了公证处立下公证，他们也不能保证儿媳的家属不来算计我。所以我觉得，父母对儿子的要求应该是：有爱情，但是要充满夫妻矛盾的爱情。没错，就像我对我以前的儿子要求的那样，在他和我儿媳每年结婚纪念日，当着我的面踩踏我儿媳的肚子，子女和他们配偶之间只有矛盾不断、冲突不断、暴力不断，才能进一步保证他们不会形成势力集团来合谋算计我。
所以，我真为那些想让儿子找到好老婆的父母感到遗憾。等我将来再婚、再有了孩子，我必须教育孩子时刻服从我，必须教育孩子有一个让我满意的婚姻，否则我只能再次先下手为强了。其实学习成绩和事业也是一样，太差了会拖累爸爸，太强了会威胁爸爸，所以对待学习和事业的最佳要求：及格就行。
以上言论，将逐渐成为一个社会问题，但是社会问题也终会因为民众的约定俗成和统治阶级内部的利益取向，而成为正常的生活方式。
当我路过我去年住过的医院，又碰到了我隔壁床的那个病友，他还在那里治疗，他看到了我和我打招呼，说还记得我，然后他像去年那样又唱起了父亲节的赞歌，真是一首和谐的赞歌啊！和谐啊！很和谐啊！和谐啊！只是他依旧严重走调。
唉，都唱了一年，还是这么严重走调！看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的是永远都不会改变！
正如我的一位师兄所说：中国的国民性就是如此，只要是看不顺眼，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为了自己所坚守的那一套逻辑混乱的东西，为了证明自以为是的“正确”，不惜以伤害他人为代价，这是我国文化的悲哀。——我儿子就是这样的人，这种国民性估计还要好几代人才能彻底改变。
小说 | 父亲节的赞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