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慎王：破晓之人（十一·破晓）
木尔哈齐去后不久，渥尔后诞下女婴，一众奴仆同来庆贺。
托若长舒一口气，仰面感叹：“夫人无恙，终不负酋长之托。”正说时，屋外忽而静寂，连忙潜入暗处察看。
只见叔库领着三两随从步入场地，得利珲等上前接迎。
叔库问道：“木尔哈齐何在？”
答道：“往南逃了，想是去了破奚氏族。”
“颜恩何在，怎不截杀？”
“未曾见得，那三个长老也不知所踪。”
“呔，竖子误我，若得柯乌伦，岂能用他！”叔库说罢，询问沓尔满下落。
得利珲应道：“沓尔满父子好似知情一般，恰于战前逃走了……”
叔库恨道：“这个奸贼，恁般刁滑！差人去南面寻他，只要交出木尔哈齐，愿与他平分速末！”
得利珲点头称是。
叔库又问：“众族长何在？”
得利珲道：“慕惇死于乱兵；布地戈随木尔哈齐去了；卑也跟着俾剌、阿不敦逃入忽罕水；其余族长尽在此处。”
“嗯，俾剌、阿不敦与我无干，留他二人性命，不致于伤了和气。”叔库说着，迈步去见达哈干等人。
彼时，三个族长正与大萨满坐在一处，身旁有人持刀看守，模样煞是狼狈。
叔库当先喝问：“大萨满，骨甲、长弓现在何处？”
大萨满应道：“在木尔哈齐手中。”
“子夜未到，怎敢予人？”
“是……是他出手硬夺，与我无干。”
“如此说来，木尔哈齐夺抢酋长之物，形同反叛，人人得而诛之……”
“叔库，今夜原是木尔哈齐登位。你却兴兵到此，莫非要反？”达哈干高声质问。
叔库答道：“小子尚未登位，大位便是无主，自有强者居之。”
安格哈气的破口大骂：“我真是瞎了眼，撑持你这叛贼！倘我族精壮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叔库也不应答，强颜笑问：“奚楞吉族长，可愿随我共举大事？”
奚楞吉闭目不答。
叔库摇首讪笑，叹道：“也罢，待我斩了木尔哈齐，再向诸位赔罪。”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争执声。
有人来报：托若等人把守一处穴屋。
叔库径直走去，见托若守在门外，笑道：“里面可是渥尔后？速去禀报，只说兄长来见！”
托若使人入禀。不一时，渥尔后由女奴搀出。弥伏因跟在身侧，睁大眼睛瞪视叔库。
渥尔后问道：“兄长，引兵到此，莫非要欺我母子？”
叔库笑道：“妹子说笑了，我为木尔哈齐而来。人在何处？”
“慌乱间不知去向。”
“憘，他既往南逃窜，必是投奔了沓尔满。你派人劝他归来，我保你夫妻团圆，如何？”
渥尔后道：“酋长必当归来，此事毋需我言。”
叔库放声大笑：“嗬，一条丧家之犬，指望他回来作酋长？实话告你，我已派人游说沓尔满，破晓前必取木尔哈齐人头。到那时，莫怪兄长无情！”
渥尔后也不言语，领着左右走向穴屋。待到暗处，连忙拭去噙在眼角的泪水。
再说木尔哈齐等人，夺路往南奔走。尼莽济、布地戈冲锋在前，一个持斧，一个提刀，疾风骤雨般拼命挥砍，杀出一条血路，领着众人逃入破奚氏族。方才赶到族长聚落，竟被守卫拦住。
拜慕毕高声叫嚷：“酋长在此，尔等怎敢阻拦，唤沓尔满族长来见！”
守卫不敢耽搁，匆忙赶去禀报。不多时，阿格阿走出，邀请众人进入聚落。
木尔哈齐疾声问道：“族长何在？叔库反叛，已然夺了营地！”
“竟有这等事！”阿格阿大惊失色，将一行安置在穴屋中，劝道：“诸位稍候，待我禀报父亲。”
一行劳乏至极，纷纷瘫倒在地。木尔哈齐心急如焚，止不住地来回踱步。
良久，一个少年撞了进来。
“林罕！”黑叶赫惊叫一声，起身问道：“你兄长去了多时，如今人在何处？”
林罕喘着粗气应道：“快走，叔库差人到此，正劝我父擒拿你等！”
木尔哈齐闻听此言，吓得坐在地上。
尼莽济嚷道：“情势危急，我等速去西南，投奔窟突始氏族！”
木尔哈齐闭目不言。
文册赫恩附耳劝说：“此子受宠，不如执作人质，强迫沓尔满发兵平叛。”
木尔哈齐摇头不语。
布地戈大吼：“是走是留，速做决断！”
木尔哈齐霍地起身，握住林罕双手，哀求道：“怪我办事不妥，中了奸人勾当，死不足惜！奈何叔库奸邪，一朝得势，必要屠戮无辜。你与黑叶赫乃是兄弟，当此之时，焉能见死不救！”
林罕面有难色，低声叹息：“诚恐吃骂。”
黑叶赫拔出随身铁刃，劝道：“此刀送你，只求开口一言！”
林罕的目光有些游离，仍是捉摸不定。
拜慕毕摘下挂饰，交与林罕，低声劝道：“此物赠你母亲，央她代为求情。无论成败，总不至于挨骂。”
林罕允诺，接过挂饰、铁刃，潜出穴屋。
众人苦等多时，见阿格阿踱步归来。
木尔哈齐趋步问道：“如何，族长是何言语？”
阿格阿苦笑道：“我父劳累一夜，方才睡去，着实不忍……”
“叔库叛兵屠戮营地。部落存亡，只在族长一念之间，还望再去报禀！”木尔哈齐疾声叫嚷。
“愿得酋长一诺。”
“何事？全凭你！”
阿格阿沉吟再三，低声言道：“待叛乱平息，由我族接管营地卫戍。”
“欺人太甚！”尼莽济从旁怒叱：“卫戍之事，一向由酋长本族承当。尔等趁危夺权，居心何在？”
阿格阿不发一言，双眼始终盯着木尔哈齐。无奈之下，木尔哈齐唯有应许。阿格阿得意地点点头，方才回身去了。
尼莽济跺脚叫骂：“沓尔满狼子野心，日后又是一个牙力！”
木尔哈齐感叹：“刀在人手，岂敢不允。”
“酋长何在，酋长何在……”正说时，外面传来沓尔满的呼喊声。
木尔哈齐冲出穴屋，径直扑向沓尔满，执手央求：“叔库反叛，妻儿落入贼手，长兄生死不明，还望兄长救助则个！”
“酋长莫慌，待我发兵平叛！”沓尔满说罢，喝令敲响战鼓，召集精壮。
布地戈嚷道：“听闻叔库使者在此，族长何不将其处决，借以激励人心。”
“使者？”沓尔满喝问阿格阿：“可有此事？”
“是也，父亲适才熟睡，我命他在此等候……”
“胡闹，这等乱贼留他作甚，拖出来斩了！”
阿格阿得令，命人拽出使者，当众斩首。
沓尔满举兵北进，直扑忽罕河谷。尼莽济、布地戈冲在最前，木尔哈齐、文册赫恩、阿格阿等紧随其后。一行击溃谷口守兵，发喊着涌向营地。叔库率众据守南坡，凭强弓扎稳阵脚。
两边陷于对峙。
叔库居高临下，邀沓尔满答话。
沓尔满厉声呵叱：“叔库，你拥兵反叛，还有甚话可讲，要战便战！”
叔库道：“胜则是，败则错。怪我用人不当，以致功败垂成，所幸手里还有一干人质。将我逼急了，玉石俱焚！”
“你要如何？”
“速末从此一分为二，厥稽、窟突始、忽使来、悦稽蒙四族另组部落，与你等互不统属……”
“叔库老贼，竟敢离间部落，死后如何面对老酋长！”木尔哈齐冲出人群高声叫骂。
“竖子，休要逞强，若不是颜恩无能，早就斩了你这鼠辈！”叔库喝令放箭。
木尔哈齐慌忙闪躲，狼狈至极，引得守兵肆意狂笑。
正没奈何，西北方向杀声骤起，营地顿时大乱。
“贼人内讧，速去平叛——”沓尔满一声令下，众人发喊着冲上高地。
守兵不战自溃。叔库父子率众北却，迎面撞着柯乌伦，身后尚且跟着三个族长。
颜恩误我！
叔库登时了然，高声问道：“侄儿，何苦为难叔父？”
柯乌伦应道：“叔父已无退路，快随我去见酋长，求他留命！”
叔库冷笑道：“想凭叔父邀功，侄儿恁般狡诈。”
“叔库，你怂恿族人反叛。不杀，何以平民愤！”柯乌伦大呼一声，率众冲杀过去。
叔库招架不住，混乱中窜入山林。柯乌伦追赶不及，只得退回营地。
这边沓尔满解救大萨满并一众族长，又派人接回卑也、阿不敦，好言抚慰一番。
木尔哈齐夫妻团聚，为女儿取名依米可，再使人寻见慕惇遗骸，交由族人安葬。
大萨满重启登位仪式，将骨甲、弓矢正式授予木尔哈齐。沓尔满、安格哈、达哈干、布地戈、卑也、奚楞吉六位族长依次上前致意，承认木尔哈齐酋长地位。部民挥舞手中刀斧，纵情欢呼，其声响彻山林。
当时，正值破晓。
肃慎人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