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 | 被风吹过的巴基斯坦之夏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文/阿万
图(涉及真人的照片已马赛克处理)/阿万
(一)
头顶的吊扇正在呼呼地转动,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屋外的大风吹拂着这里的一草一物,不远处,传来清真寺里阿訇的唤礼声,肃穆但却让人内心平静。
这是18年的巴基斯坦拉合尔,我至去年五月底跨越时间与距离抵达巴基斯坦,到现在,已差不多一年了吧。
(图一: 巴基斯坦Faisal Mosque)你问我为什么来这个众人眼中似乎“并不安全”的国家?
且等我煮一壶巴基斯坦人爱喝的自制奶茶,少糖,伴着热气腾腾的奶茶的香气,把这个故事,慢慢说与你听。
(二)
2012年秋,我第一次一个人远离家人,乘飞机去到国外,开始在加拿大的一所城市读大学。
那时的我,对家人叛逆、蛮狠不讲理,身边没什么朋友,自身带着许多戾气。
在国外的头几个月,我强迫着让自己去融入当地的主流文化圈子,导致盲目地模仿那些看上去似乎“很酷”的当地白人的生活方式。然而发现自己仅仅是那些白人圈子里好似跳梁小丑般的存在,如此的尴尬和格格不入。
我似乎就是那样,带着固执与偏执、叛逆且又浑浑噩噩地经历了许多挫败和绝望。
那时候,我也愈发变得自卑、懦弱起来。
2013年11月的E市,已是完全被皑皑白雪覆盖。我走在学生中心的走廊,看到不远处人群聚集。走了过去,几个女生正在义愤填膺地跟众人宣传我们大学决定还要再涨国际生的学费,背后是他们自己画的宣传海报。我听着她的动员,情绪也跟着被带动了起来,走上前,在她背后的签名海报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天我登上了Facebook(脸书),看到我们学校学生会主席的主页上,也放着关于涨学费的抗议。底下是成群的国际生的抗议的回复。
(图二:当年在会议室拍下来的采访国际生的照片) (图三:13年对于此次涨学费事件的新闻报道截图)学生会的主席之后发起了一个会议活动,期望让所有想要表达自己意见的国际生,都可以去参与到会议的讨论之中。会议的时间是在晚上,在学校CAB大楼里的一个教室里。
(图四:当年国际留学生讨论涨学费事件的CAB楼的一个教室)那天晚上我循着教室的地址过去,门口已站着好几个国际生都正在和学生会主席和另外一个女生讨论着。
我走过去跟那个带头的女生交谈,表示很钦佩他们的校内抗议计划,希望能够尽全力支持国际生队伍。随后,我跟着大家进入了会议室。会议室里早已坐着一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我在一个看似中东面孔的男生的身后的位置坐了下来。跟身旁的一个女生打了个招呼,转过头,看见坐在我前面的这个男生的侧脸,他正在跟几个印度的学生激烈地讨论。
那个时候我的英语交流并不好,在众人的各抒己见及时而争锋相对的讨论中,我也仅仅只是沉默地旁听。当时我性格中懦弱的一面让我即便有意见也不敢过多发言。而我前面的这个男生,却始终有逻辑清晰的观点,一条一条的陈述,他并不怕在他讲的过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反而,他似乎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流利自如的英语,让他的身上似乎总是闪着耀眼的光芒。
就暂且叫他老乌吧。
老乌其实是巴基斯坦人,他在我们学校公认的“只有学霸才能考得进去的工程系”读计算机工程。他是那种见到每一个人都会熟络地问好,举止言谈得体,似乎和所有人都能很快熟悉起来的人。
高中曾参加过物理竞赛并获奖,从小便自学编程,高中带着团队去过美国参加机器人比赛。入学时更因成绩优异拿过入学奖学金和学期的奖学金。他其实也收到过麦吉尔、多伦多两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远在英国的阿姨也告诉他,以他的能力,申请剑桥大学也是可以的。
当后来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总是为他这样的学霸最后却选择来E城的大学而愤愤不平。
他说,一个是为学费而考虑,一个是因为在E城他父亲有认识的朋友好有个照应,还有一个就是真主的安排了。
当时抗议涨国际生学费的会议结束后,我们几个国际学生留在最后讨论,准备集体做视频宣传,并要继续讨论之后的抗议活动的相关事情和动员的措施,老乌加了我们当时会议室中每一个人的Facebook,以便能够保持联络。
(图五:当年的大家正在会议室里策划活动和制作抗议海报)跟他比起来,那时的我真的谈不上什么优秀。
我那时英语交流并不是很好,也就只能是那个在大家用英语激烈的讨论时,在一边默默旁听、只能说上三言两语的、打杂的人。
从当时抗议活动开始,到之后留学生代表,学生会主席去参加跟校长的谈判,到最后悲剧地以失败结束。整个过程我们皆参与在内,但是A省每年都要涨留学生学费,似乎已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虽然那时我每天都会在脸书上看到老乌同学发的一些状态,但是我从来不曾去特意评论,因为我当时打心底里觉得,我那样的一个读文科的学渣,和他这么优秀的人,应该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吧。
然而很多时候,往往并不抱有期望的事情,却会悄然发生。
一天,我的一个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阿拉伯的同学,告诉了我,我的中文名字所对应的阿拉伯字母是什么样的。我看着那弯弯曲曲的阿拉伯字母,觉得挺有意思,便把我的阿拉伯语名字当状态发在了脸书上。
之后,我收到一条脸书的通知,是他对我的那条状态的评论。我非常诧异,因为我从不曾想到他还会主动评论我的状态。
他用英语评论到,“你的阿拉伯语名字拼错了,正确的应该是……”。
我想可能这就是学霸的本能吧,看到别人的错误擅于指出并纠正。
我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会阿拉伯语?”。现在回忆起来,我觉得这句话也真的是只有学渣才问得出了。
巴基斯坦官方语言是乌尔都语,乌尔都语其实也都是用的阿拉伯语字母。而且,巴基斯坦人从小就需要熟读熟记《古兰经》原文,《古兰经》的原文是阿拉伯语,所以,阿拉伯语他自然是会的。
他告诉我,他从小便会阿拉伯语,其次,还有其它五六种语言。我很震惊,被他的技能吸引。当被他问及我来自中国哪个地方,我说我来自四川之后,我随即问他,你知道四川什么最出名吗?他接下来回复我的话让我对他理工直男的属性深信不疑,他说,“知道啊,四川有军事基地,跟我们的政府也有许多军事装备上的交易往来,我们巴基斯坦政府购买了许多中国的战斗机,都是产自那里。”
我有些汗颜,回复到,“我其实是想告诉你,熊猫的故乡是在四川。”
这之后,跟他聊了08年我高一那年经历的四川地震,以及中巴两国的政治。
我就这样一句一句的和他聊着。他同我讲了很多东亚国家政治方面的问题,很多是我不知道的历史。我挺感兴趣地问他的国家的文化、政治。那个时候虽然从高中的地理和历史课知道巴基斯坦和中国有着深厚的友谊,但是对于这个国家的政治、文化,我研究得并不深入。
基本上隔几天我们会聊上一会儿,除了政治也聊过其它的话题。渐渐也对这个陌生人变得熟悉了起来。
(三)
有一天我收到在网上订的一个包裹的快递单。快递单上让我到离我当时租的地方很远的一个邮局去拿一个包裹。回来的路上在一个车站等着下一班的车,路面已经堆了很厚的雪。
我站在零下十多度的户外车站,看着前方正在推着积雪把路铲平的工作人员,哆嗦地把手藏在兜内,饥肠辘辘。
因等车等得有些无聊,我掏出手机刷了下脸书。老乌这时正在线上。
我发了条信息给他,“what are you up to? 你在干啥呢?”
他说在家,准备做饭。也问我在做什么。
我说我正在外面等车呢,挺冷的。我有些惊讶地回问他,“你还会做饭, 做什么呢?”
他当时告诉我,他等会要做的是巴基斯坦人常吃的一道用鸡肉饭。
我很好奇,开着玩笑地说,“是么?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吃了。”
没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话,他却非常认真地回复了我,“那你来我和我室友住的地方吧,等会有个朋友也要来帮忙,大家一起吃更热闹。”
他发给我他宿舍的地址。我问他几点过去。他说晚上7点。
我看了看时间和他家地址,心想这会儿过去时间应该差不多。便内心有些忐忑地回复他道,“好的。”
说实话,他宿舍挺难找的,我用谷歌的导航一路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栋楼,请原谅我这样一个路痴。我发给他信息,“我想我是到了,但是,又好像是迷路了。”
没隔多久他打电话给我,“你现在的位置在哪?等会儿,我好像看到你了,你就站那别动。”
好吧,我不动。等了五六分钟他从对面的楼上下来,在街对面的一个宿舍大门旁边朝我挥手,我远远地望着他,似乎是下来得太过匆忙,他就穿了个单薄的卫衣就下来了。我连忙跑到大门跟前。这还是我跟老乌第一次在不是学校和会议室的地方见面。
他见到我时眼里有些诧异的神色,第一句话就是说,“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来了。”
我有些诧异,“啊?不是你让我7点来的吗?”
他愣了愣,而后回道“哦,没事,欢迎来我家。”他让我赶紧进宿舍楼,因为外面挺冷的。
之后我跟着他上了楼,然而开门的一瞬间着实让我有些震惊。
学霸的宿舍不应该都是整整齐齐的吗?然而就算是我之后再怎么吐槽,他也是有能力把我整理好的房间给分分钟弄乱的。还老是美其名曰“乱而有序”。
跟着他上楼,见到了他的朋友们。他们也正在厨房里腌制着鸡肉,他向我一一介绍,“这是Waleed,是我的室友”。“她是Kinza,Waleed的朋友。她今天过来我们这儿帮忙的。”
这个叫Kinza的巴基斯坦女生微笑着跟我握手打招呼,熟练地帮着Waleed切着菜。
我有些胆怯地朝他们一一问好。巴基斯坦人很热情好客,Kinza说我可以去客厅先休息着。老乌当时睡得就是客厅,右边角落是他的床垫,左边是还算空旷的啥也没有的空地,其它地方堆放着他的一些杂物。我寻着左边一处还算能坐的地方,坐在了地毯上。
Kinza让他在客厅陪着我就好,他们会把鸡肉饭做好的。我看着时间,已经过了7点,心想,不是说7点开饭吗?怎么现在还没好呢?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老乌才告诉我,一个巴基斯坦人如果邀请别人到家里吃饭,说的7点,你其实9点到都不算晚。所以,当时他看到我准时出现在宿舍楼下,颇为震惊。后来我们回忆这事儿的时候,我吐槽道,“你看,还是我们中国人守时,说几点就是几点,不像你们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因为第一次和他在非正式的场合见面,我坐在地毯上,也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颇有些尴尬。他打破了尴尬,拿出电脑,问我要不要看电影。
我点了点头,他便打开了一部喜剧电影。
我看着电脑里放映着的电影,并未注意此时Kinza姐正站在厨房门口,朝着他使了个眼神。她朝老乌指了指我,然后狡黠地笑了笑,用手比了个爱心。他在我旁边偷偷笑着。而那时的我,也只是以为他的笑纯粹是因为电影情节而已。
那天我和老乌一起看了第一场电影,虽然是在他那算不上干净整洁的宿舍里。也和他一起吃了第一顿饭,虽然他因为给错了他室友调料包导致最后的鸡肉饭真的是奇辣无比,导致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吃很多米饭喝很多杯水才稍微好转过来。不过那记忆着实是印象深刻。
离开他宿舍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到了车站。
去车站的那段路上,因为我英语听力在当时也并不是很好(感觉当时的自己真的是很废了),他说的很多话我可能只是听了个半懂,但是还是能够勉强和他对话。
他并不介意,像个话痨似的一直不间断的跟我说话,也并不在意我那时还算不上流利的英语。轮到我说的时候,他耐心地听着,认真地点着头。我非常感动,因为他是当时第一个有耐心听我说英语的人。
后来几个月,我们经常在课后见面,有时候他会带我去有中东特色的店里吃牛肉汉堡和鸡翅,点两杯饮料,然后我们蹭着店里的无线网wifi,打开笔记本上网或者做作业或者聊天。有时候他会带我去他们工程系的大楼里蹭着号称全校最快的wifi,他做他的作业和projects,我则在一边读我们教授布置的无休无止的学术论文和查资料。还有一次他带我去体育馆的篮球场,手把手地教我一个运动白痴投篮。我也生平第一次投进去了几个三分球。
(图六:当年偷拍他打篮球的视频的截图)也还记得他用图书馆单间自习室的黑板给我讲中东的历史,我很认真地记着笔记。当我从学校外的地下室搬到了学校内的学生宿舍,他也帮着我把书柜和书桌都组装好。
我想,两个人的感情刚开始时最美好的状态,就是彼此为着同一个目标努力,且彼此开始真正关心对方的时候。
(四)
我跟他之间应该并不存在谁追的谁。因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逐渐有了默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们喜欢上了对方,也就逐渐知道了对方的喜好,到之后,就算是说玩笑的话也再不觉得尴尬不自然。我们逐渐什么事都会一起分享。
有天听他讲,他坐公交车的时候上来几个喝醉了的本地人,坐在他前面,神神叨叨问他,“hey, dude, do you have girlfriend?(兄弟,你有女朋友吗?)”他跟我说,那个时候他很淡定地回复他们,“Yes I do, and she is from China.(我有,她来自中国。)”
他讲的时候,我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心照不宣。
14年的上半年,我们也逐渐习惯只要我俩任何一个人先去到图书馆,就会去帮对方占个位子。也习惯和他去清真寺里做礼拜。习惯被他带着参加学校的活动。他还给了我一张他自己的巴基斯坦学生会的卡,并郑重其事地把卡交到我手里,说,“以后你拿着这张会员卡,去这卡背面写着的这些店里吃东西,都会有优惠的!”
因为经常被他带着去参加巴基斯坦学生的活动或是集体早餐,导致很多巴人都会误以为我是巴基斯坦人。
(图七:他郑重其事地交给我的巴基斯坦学生会员卡)他也自然而然地把我们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的父母。
老乌的爸妈知道后极力反对,因为当时他家里好像已经安排了让他父亲的生意伙伴的女儿和他见面相亲。而且他的家里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异国人结婚。
我和他就这样在一个学校一起半年多,因为他家里的一些事情,以及或多或少因为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他的家人几次三番催促,让他必须转学回巴基斯坦。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连续一个多月和他的家人在网上或者通话的过程中争吵。有一天我听见他手机那头,传来了他母亲的哭泣声,说是家里出问题了,他父亲因为资金方面出现了问题,没办法继续让他在国外读书。而且他家里似乎因为邻居家的煤气爆炸,牵连到他家的房屋建筑也有毁坏的地方,他家里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够尽快办理好转学手续回去。
他静静地听着,安慰着他的母亲,我坐在他的身旁,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五)
那半年来他陪我走过许多挫折。14年我亲爱的爷爷去世,当时我正在听讲座,收到了在国内的姑妈发给我的消息。脑子里一篇混乱,忍着悲怆,一个人从教学楼缓慢踱回宿舍。
他下课知道后立刻就到了我宿舍,我见着他时,抱着他,很久很久,哭得跟个孩子似地,他则默默拍着我的背,帮我擦着眼泪。
有时候,我没吃晚饭被他知道,他可以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从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方便面,然后一路从他的宿舍走到我宿舍那,递给我方便面,让我赶紧煮了吃了去睡觉。然后他再一个人在零下十多度甚至二十多度的冰冷的夜晚走回去,因为E市的末班公交车在晚上11点左右就收车了。
他一直和他家人僵持着不愿意回国。甚至在繁忙的学业之外,还一个人在校外打工,就是为了攒着学费转学到同一个城市的另外一所较便宜的大学。14年7月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爸爸已经买好了飞机票,让他七月初就回去。
我以为他会这样一直和他家人耗着,但是那天他在我宿舍里,坐在我旁边,冷静地告诉我,他真的只有回去了。他对他的家人说,他可以回去,但是他也清楚地告诉了他的家人,他回去的唯一条件是,绝对不会和其他任何人结婚,除我以外。
在他快回国之前,我们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商场,他用他打工的一部分钱给我买了一只戒指,为我戴上。他笑着跟我说,这样我们就订婚了。
我帮着他在商场里挑选他要带回去送给他弟弟妹妹和家人的礼物。
他回去的前一天晚上,他所有的朋友都去到了他宿舍为他送行。我们吃着他哥们从饭店里订的十几份正宗的巴基斯坦鸡肉饭Chicken biryani。他大学两年来的兄弟们相继到他宿舍,走在他跟前拥抱着告诉他好好保重,尽快回来。之后,大家努力维持着还算欢乐的气氛边吃边聊着天。
我第一次来他宿舍做客时吃的是鸡肉饭,最后一次陪他在国外的那一天晚上,也是吃的鸡肉饭,不过那饭跟第一次比,辣度差不多,辣得我眼里包着眼泪,不愿在人前落下。
吃完饭,他送我到车站,因为飞机是在凌晨,所以他不愿意让我跟着他去机场。并以命令的口吻让我回家休息。
我默默地朝着车窗外那个有些憔悴但是正坚定地望着我的他摆手。
在公交车开到中途还没到我宿舍的时候,我起身下了车,飞快地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说,“我还是走回去再陪陪你吧”。
他生气地回复道,“别,很晚了,你一个人回来不安全,你先回去,等我的朋友走了,我就走去你宿舍。”
我眼泪滴下来,第一次尝到了让人痛苦万分的离别的滋味。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在宿舍里等着他,直到他终于来到我宿舍楼下。
我们拥抱着,彼此无言,胜过千言。
良久,他说了一句话,我待不了多久了,得去机场了,你在这里,好好等我。
然后他打开了宿舍的大门,再一次走进昏暗而冰冷的月色中。我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那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再次没入无端的黑暗之中。
(六)
异地恋。
14年7月他回到了巴基斯坦。这之后他一直尝试着想要再回去与我相见,但是未能实现。
15年的最后一学期,我因连续几天熬夜查资料,写毕业论文,身体出现了状况。在晚上11点过和他视频的中途,便出现了心慌胸闷、难以呼吸的状况。我的手机摔在了地上,我听见视频那头的他焦急异常,大声呼喊。
那一晚他心急如焚地拨打他认识的所有加拿大朋友的电话,拜托他们一定要照顾我周全,那一晚,在我室友Anamika的帮助下,我被救护车送到了临近的医院。
那晚,在伊斯兰堡的他打电话告诉了他在拉合尔的母亲,他的家人知道后,也整整一晚忧虑着我的身体状况。
后来他母亲告诉我,那晚,他在电话那头哭着,为什么他没有在那里陪着我。
他说,那一整晚,他都在祈祷,直到祷告第2000次的时候,我终于在早晨清醒,回复了他的信息。
直到现在每每想起那晚的惊险,我仍然心有余悸。而往往这个时候,他温暖而宽厚的手总会紧握住我的手,告诉我,“别怕,我在这里。”
15年11月我终于参加完毕业典礼,11月底回到了中国。
(图八:当年的毕业典礼)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们那届的毕业生一个一个走上讲台,看着他们都有各自的亲朋好友为他们照相纪念。而我站在台上知道,我最想念的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走上台上,和校长,教授挨个握手,心里想着我之所以能还算顺利的毕业,能够不再颓废,堕落,能够知道自己的目标,能够知道总有一个人在支持着我,鼓励着我,能够在最后的一学年拿到3.5的GPA,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老乌。
他是我的指路导师,也是战友,是挚爱,也是亲人。
我长这么大坚持过的最久的事情就是在我俩身处异国的时候,也还能努力保持着每天固定时间段的视频通话。
从他14年7月飞回到巴基斯坦到我毕业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也经常在网上和他家人聊天,他家人也逐渐和我熟悉了起来。直到有一天他妈妈把我加到了他们的家庭群里面。
2016年-17年我一直在国内工作,我爸妈也经常问我和老乌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了。我爸妈从一开始知道我们在一起,到我们开始异地恋,到我回国工作,常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觉得我跟老乌的关系仅仅只是“网友”而已。
我妈说,“他在巴没法去中国,你在中国也没有机会去巴。你们只能通过视频聊聊天,你往后的路这么长,你又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你们要不就保持朋友的关系吧,互相鼓励进步挺好的。你怎么就知道他是真心的呢?”
老乌的朋友Moaz也对他说,“我觉得你只要回去巴基斯坦了,那你们之后肯定就是不可能了。我认识很多异地恋的人都没能走到最后。”
我刚进国内的一个公司时,我的同事知道我是异国恋,告诉我,“你们两个真的非常不现实,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你还是早点做打算吧。”
我收到的90%的旁人的意见,都是劝我们还是早点结束,因为“不可能、不现实、以后会有很多冲突。”
让我非常感恩的是仍然还是有支持我们的朋友,比如那个知道我在国内离职后,在巴基斯坦努力帮着老乌给我在巴找工作岗位的他的死党Rizwan。比如在异国的Kinza姐跟我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坚持下去。” 比如我的朋友小欣,从知道我们在一起开始,都在一直给我们加油打气,并坚定地对我说,“你们一定要一起走下去。”
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呢?只要你有足够的信念,对彼此坚定不移的信任,那么即便再远的距离,也绝对不会成为分开的理由。
彼时亲人的一次次反对,我会告诉他们,老乌就是对我来讲最好的人。
我们有过争吵吗?有过,而且非常多。但是争吵之后,冷静下来,用理智去解决问题,而非用不理智的情绪去发泄不满,是最好的化解冲突的办法。
17年5月底在一切签证和工作都部署好后,我终于来到了巴基斯坦。当我推着行李走出机场,看到机场门口那个人群中异常耀眼的他,便再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推着行李车奔跑了过去。
他和三年前相比晒得更黑,好像长高了一些。他身旁站着他胖胖的微笑着望着我的他的父亲。我同叔叔问好之后,老乌一边帮我拿着行李,一边发微信和我俩的自拍给我妈,告诉她我已经平安到了。
再一次走在他的身旁,感触万千,然而却止不住地微笑。
(七)
老乌的妈妈常常跟我和老乌说,你们的任何争吵,都不要持续到第二天,一定要用理智的对话去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而不要用冲动、情绪化的语言去伤害对方。
前几周和老乌去拜访了他以前的高中老师,临走之时,老乌的老师送给了我们一句话,“永远永远不要去抱怨对方,永远永远要给到对方最好的精神支持。”
这句话,如果你觉得对你和你爱的人受用,就请收下并践行。
这被风吹过的巴基斯坦的夏天,承载着我们三年多异地的记忆,也将继续延续着我们接下来的故事。
哦,忘了告诉大家,去年7月的巴基斯坦之夏,我们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