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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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如果你想要忘记一个人,永远不愿再想起的那种,有没有最好的办法?
有。
什么办法?
死,只有死人才能忘记一切。
除了这个呢?
我这里有一种叫做绝情的蛊,吃了它,你就永远不会再想起。
真的这么厉害?
是的,只是,你忘记了以后,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正好,我累了,不想再爱了。
来我这里买蛊的人,目的都是拿去得到,你不一样,你想忘记。你为什么这样急迫的想要忘记,记着不是更好吗?
呵呵,你知道得不到一个人,每天却还要看着他,又忘不了他,是怎样的感觉吗?
不知道,我没爱过。
好吧,我怕痛,我害怕一辈子没有他一个人过完的那种痛,忘了他就没有痛。
好,我不能体会,但能理解。你还想说点什么吗?蛊虫一旦种下了你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没有了,我只想尽快忘记。
你那么的恨他吗?
不,我是很爱他,才这样不顾一切的想忘记他,也许这样子我就能和他在一起。
你也许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你会不会后悔?
不会!
这样有可能会死掉,你害怕吗?
死我倒是不怕,可是如果忘记了又想起呢?
用了这种蛊的人,没有人能想起来。
我说如果呢。
没有如果。
行,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不想忘记了,有没有解药?
没有。
为什么?
因为练出这种蛊的那个人也在找解药。
我叫何忧,是个商人,我开了一家商铺在长安西市,苗疆蛊铺,铺子里只卖一种东西,蛊。
这是我铺子里来买蛊的人们经常跟问我的一段对话,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买了不同的蛊就离开,但是今天这个女人,却不寻常,这是这几年来,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么多问题。所有人买蛊,都是为了拿去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她却只想忘记。
这是贞观的第四个十年,我也已经四十岁,曾经年轻的帝王,如今也已经老态龙钟。
整个长安繁华无比,东起东海,南抵天涯,北至大漠,西到西凉,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我最喜欢这里,有一个原因是这里治安很好,而且很美,至少这么多年,我的铺子里从未丢失过什么东西,夜晚喝醉了忘记关铺子也不会有小贼来光顾。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留着在这里,我想了很久,搬过很多次家,但最后都回到了这里。我的对面是一个官家的府邸,名大唐贾府。每天早上我起来开门,都会看到一个女人,她每天早上都在同一个时辰起来开门,像我一样。这样我觉得很奇怪,我甚至想去问她原因,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
今天早上,我刚开门,这个跟我对话的女人就从对面的贾府走出来进了我的商铺,直到现在。
我看了看她,一身打扮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俗,也不像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女人,看起来最多年过二十,那么青春美丽,那么窈窕动人。我若有所思那样看着她,问,你是贾府的人?
她回答,我是贾家大小姐,贾茹。
我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心里突然一阵抓狂,我想疯狂的笑,并且想怂她一句,如果你是假如,那我就是如果,但我还是忍住了,为了忍住不笑,我只好假装摸我的胡子。我喜欢留着但又并不是太长的胡子,每天早上洗漱对着铜镜,我都会认真把它修剪一番,这样看起来,我整个人比较干净利落,而且并非显得太年轻。
她目视我的失态,我看见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她果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名字很搞笑?
我这时候已经把笑意忍住,她这样一问,我反而笑了出来,我笑完了只好说,不是啊,我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有诗意?
她继续说,你是不是还想说,如果你是假如,那我就是如果?
是啊,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突然就从我嘴里冒了出来,我本不想继续笑话这个可爱的名字的,此时我觉得尴尬,我也疑惑,这个女人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然后你是不是又想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奇怪?谁给你取的?她又问。
我只好点头,说是。没办法,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给她取名字的这个人,我觉得虽有没有创意,太有才了,但是总比家猫家狗好听多了。
可她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她说,有人这样说过。而我的确叫贾茹,我娘给我取的。我看见她眼含泪朱,但眼泪始终没有淌出来,真奇怪,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人们忍住了的眼泪到底藏在了哪里。
那么,为了缓和气氛,我问,你确定了吗?
她回答,确定。然后又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来拿?
我说,你可以再回去想一个晚上,明天早上这个时候过来我会给你。
她说,好。然后转身出了铺子。
贰
无风无雨,太阳也不大,一整天都是这样,这种天气最适合外出。
但最近生意惨淡,估计日子太安逸,坏人都不怎么作乱,打各种小心思的人也不多,那个女人走后,我让朴实的阿良留守铺子,自己牵着老马去南山找了一天的药材,夜晚才回来。
长安施行宵禁,每晚丑时,守卫们都会关闭城门,不准随意进出。
我掐着点回来,很远就看到铺子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一身刺客的装扮,黑巾蒙面,手中拿着一把剑。每当丑时,铺子就会打烊。估计阿良也在等我回来,铺子里点着一盏灯。
他也是远远就看见我回来了,站在风中,此时圆月已经升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起来,就像影子在晃动。
我走到他身边,他让开一条路,阿良出来把老马牵进了后院。
我正要进去,他却用剑挡在我的身前,说,听说有人跟你买绝情蛊?
我说,今天上午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他说,你不能卖给他!
我问,你为什么蒙着脸?
他说,这样别人会怕我。
我问,为什么?
他说,对于不了解的东西,会比较神秘,有人总会恐惧,我想让人看起来比较神秘。
我问,呵呵,说得好,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告诉她?
他说,没必要。
我问,为什么你要来跟我说呢?
他说,你不用知道为什么?
我问,她不差绝情蛊的银两。
他说,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价。
我说,你知道现在行情不太好,每年铺子的租金都不便宜。
他说,我有的钱,可以买下一半长安城。
我说,我不稀罕半个长安,你现在能拿好多?
他说,我现在没带,明天不卖给她,我就拿给你。
我说,凭什么信你?
他缓缓抽出剑,月光下,剑刃寒光乍现,说,凭我手里这把剑。
我看也没看他一眼,侧身从他身边走过。我估计,这人也就是某个世家的弟子,凭着家族的名气,整天拿一把剑到处晃荡,还自以为是行侠仗义。我敢赌一坛竹叶青,他绝对不敢对我动手。
他貌似被我的挑衅动怒了,手中的长剑,当做刀,突然向我砍来。
我侧身,闪过他的攻击,右手瞬间夹住他的剑刃。
明显,这个世家的弟子,练武并不到家,武功并没有口气那样吓人。
我说,你惹到我了。
他说,我不在乎杀了你,把你的铺子夷为平地,如果你敢卖给她。
我笑笑,说,你试试。然后松开剑刃,径直走进铺子里。
我没有看他是怎么离开的,这样的小插曲,在我半生的奔波中,见得太多了,我杀过的人,比他恶毒的多得太多。
我没在意,进了屋子继续开始准备饲养我的蛊虫,山药是引子,我的精血,还有一些东西我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阿良说,那个男人太奇怪,我出去没多久就来了,也没说话,说要等我回来才跟我说。
我笑笑,让他忘记,说不定明天会有更奇怪的事情发生。
叁
这日凌晨,寅时,天空突然风雨大作,我被雷声震醒,昨晚鼓捣了一夜的山药,正想睡个懒觉,此时雨点极大,我正好不开铺子。
但这是,我却听到一阵紧急的敲门声,还大喊救命。
我起身,无意整理装束,从楼上下来,开了门。
此时,只看见昨日跟我买蛊的女子一身狼狈,湿漉漉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的。
外面雨点很大,没有路人。她看见我,一把将我抱住,她哭泣着说,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我把她带到屋内,关了房门,任我怎么分开她的手,就是解不开。她挂在我身上,不肯下来,哭的很悲惨。
我问,发生了何事?
她说,我表哥要杀了我。
我问,为什么?
她回答,昨日,他听到我要买蛊,想忘记过去,他就警告我买了就杀了我。
我问,他为什么想杀你?
她说,他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我买了蛊,就想忘记了他。
我说,昨日,你走后,的确有人来警告我,不准卖给你。
她问,他是不是蒙着面?
我说,是的。
她说,那就是我表哥,他最喜欢蒙着面出去,他不准我喜欢别人,但是他却不和我结婚。
我问,你喜欢他吗?
她说,我恨他。
我说,你喜欢他。
她说,我喜欢他,我不喜欢他。说着,就从我身上落了下来,缩到角落里,故自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竟然倒地睡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样子,内心无限温柔,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到楼上我的床上睡觉。
她突然睁开眼睛,一把将我抱住,她说,阿如,不要离开我。
我镇住了,但又见她把头依偎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又继续睡着了。
我赶紧将她抱在我刚才睡好没有整理的床上,想要离开,但是她的手却紧紧将我抱住,压根不准我离开。我想,她是把我当做了那个人了吧。
她的脸长得很好看,头发很香,我闭上眼睛,突然有点喜欢这种温柔。但我不能,我的心突然一阵刺痛,痛得我觉得随时可能窒息。这种窒息,让我觉得心中有一千万种虫子在撕咬,随时可能破开我的胸膛出来。我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在疼痛之中昏昏欲睡,我只要,如果睡着了酒感觉不到痛,但我苦苦坚持,不知何时到头。
肆
我不知后来是怎样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雨水已经停了。
我睁开眼,站起来,看到床上的女子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我流了一地的口水,将我的被子打湿,但我来不及回味自己窘迫的样子,一把剑已经抵在了我的额头。
那个蒙面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把铁剑,就是他的。
他问,她今天来了吗?
我说,来了。
他问,你卖给她了吗?
我说,没来得及。
他问,她人呢?
我说,不知道。
他说,你最好不要给她蛊虫。
我说,不然呢?
他说,不然我荡平贾府之日,就是你的忌日。
我说,好大的口气。我又问他,你爱她吗?
他说,谁?
我说,你那样害怕她忘了你,害怕失去她,还有谁?
他说,很爱,但是我和她不能在一起。
我问,为什么?
他说,这个你不用知道,总之不准你拿蛊虫给她。
我问,你有多少钱?
他收了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沉甸甸的碎银丢给我,说,这里有五百两,明日之后,给你想要的所有。
对于钱,我一向不会拒绝,我收了钱,提起来掂量了一下,足足五百两不差,说,这个要看你的能耐了。
他说,我也叫假如,真假的假,如果的如。
我说,你那样爱她,为什么还要她这样伤心难过?
他说,你不懂,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说,我已经四十了,见过太多真心相爱而不能在一起的人,你别再执着了,放下执念,带她离开吧。
他说,我不能,我不能,说着,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说,爱而不得,何必当初呢。
他说,我杀了你。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眼里满是仇恨。
他举剑,刺向我。
我侧身,躲过剑尖的攻击,一掌将他击飞。
他飞出去,撞破窗棂,滚落大街上。我没有追击,他不是我的对手,对迷途的少年我一般都会手下留情,不然在他出手之前,我已经将他杀死。但我没有,我知道他也不想对我动手。
伍
这个小插曲过后,我已经没有了心情经营铺子,我拿了昨晚捣碎的草药,加上自己的精血,去地下室饲养喂在蛊盅里的蛊虫。
我有一千种蛊,可以基本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每次饲养都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因为它们要听我话,所以得用我的精血配合草药来喂养,还好一个月才饲养一次,不然,以我现在的身体,只怕早已支撑不住。
这两年来,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出手也越来越慢,大概有个原因,是我的精血消耗太多吧。但我必须这样做,一旦饲养失败,死的就只有我。
喂完所有的蛊虫,已是凌晨,我感觉很累,叫醒阿良照看好铺子,就匆匆上楼休息了。
今日又是大雨,倾盆大雨,我想肯定又没生意。下雨天也许杀手都不太愿意出门杀人。
以前我有一种蛊,能杀人于无形,叫噬魂。有一天有个人来跟我买,这个人武功并不是太好,但是有钱,我有很多钱,可我不介意有更多钱。
我曾问他是不是要去杀人,他说是。
我一般不问他杀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但我告诉他,杀人可以,但是一旦蛊虫的宿主死亡,自己也将寿命不长。
那人交了钱,拿走了蛊虫满不在乎离开了。后来,我听说江南假家家主假仁慈重病不治身亡,假家惨被灭门,独门武功秘籍不翼而飞。那时我正好在江南找一种药材,匆忙赶到假家时,只看到一个负伤的少年,站在晚风中,无力地想要扑灭假府的火。我还记得他的脸被砍伤,一半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
我问他,你想报仇吗?
他说,想。
我说,我正好有一种蛊,可以治愈你的病,让你武功不到五年之内成为武林高手。
他说,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给我。
我说,我要你报仇之后仇家所有的钱。
他说,好,但你要保我五年之内不死。
成交。
从那以后的五年,我用我的势力,保护了那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五年之后,他离开,五年来我再无他的消息。当然,我从不担心他会在江湖中躲匿,也不担心他的承诺不会兑现,因为我知道,一个独自在风中灭火的少年不会是孬种,而我也不期望他能带给我多少财富,还有一点,我在他身上中了一种蛊,他手刃仇人之后,不回来找我,就会自爆身亡。
我其实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商人,每一笔生意,在决定之前都想好了获得利益。
铺子里的伙计,叫阿良,每次我离开让他独自看铺子,并不是放心他的忠诚,而是每次我离开,都会给他种一种叫做忠诚的蛊,因此我不担心走了多久回来后,铺子不再是我,赚的钱不在我的仓库里。
陆
阿良把我叫醒时,已经是未时,外面是一阵吵杂,火光滔天,我打开窗户,看见对面的贾府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阿良说,今日凌晨,杀手冲进了贾府,见人就杀,贾府的府主,贾天下起身反抗,对战十个回合不敌被杀,不到一个时辰,贾府上下一百二十口人,包括所养的三十术士,全被诛杀,最后,凶手纵火完成将要离开之际,从外地赶来的贾家大小姐贾茹出手,一剑击中凶手要害,凶手当场毙命,而贾家大小姐不知去向。
我没听完阿良的诉说,推开窗子就从二楼跳下来,赶往贾府。此时一众衙役、仵作等已经验尸完成,能抬走的都已经抬走。
我走到大门,正好两个衙役抬了一个黑衣人出来,我忙上前拦住,问,他就是凶手吗?
衙役说,是,但已经死亡多时。
我揭开尸布,拆开尸体的蒙面巾,看到已经几乎被烧毁的面容,露出一个明显大刀疤。我已会意。我忙说,凶手已死,不如交给我去做蛊虫养料。
衙役认得我和我的铺子,因为他之前为了追求一个小婢,跟我买过蛊虫。
我见他犹豫,便一个人手里塞了一袋碎银,每袋将近一百两,这在这时候的薪资,已经够他们挥霍一年。两人相互看了一下,正好看热闹的人们都已经散去,大小官员已经离开,便将尸体抬进我的铺子。
两人叮嘱一番后就离开了,我关好门窗,遣走阿良,便独自进了停尸的地下室。
除了面部烧伤,胸口被一剑击穿,其他的并无伤处。
我割破手指,一滴精血滴落在尸体额头,此时,一只蛊虫悄然从尸体额头伤口处冒出。我将右手的中指伸了出来,蛊虫跳进我的手掌,消失在掌心,然后随即左手又给尸体下了另一种蛊。
这个尸体,就是十年前我救下的少年,然后五年后为了报仇离开。
蛊虫跳到尸体的身上消失后,尸体咳嗽一声,已经醒来。他睁开眼睛,看见是我,又将眼睛闭上。
他问我,我为什么没有死?
我说,当年我给你种的蛊,会在你被杀死之时保你一命,你忘了。
他又问,蛊虫呢?
我说,被我收回了。
他说,这一刻我只想死。
我说,你不能死,你还欠我很多钱。
他说,你放心,在火烧贾府时,我已经叫人把钱转移,明日贾府的钱都会如数送到你的仓库。
我说,这是另外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是,我又给你种了另外一种蛊,叫绝情蛊,一个时辰后你会睡去,醒来后你将不再记得你曾经的所有。
他突然骂道,老杂碎,你让我死,老子死也不想忘记她。
我说,我忘了告诉你,昨天你来的时候,贾茹已经偷走了我的绝情蛊,也许昨日,她已经不再记得你。
他说,不可能,早上他刺我那一剑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
我说,所以,你杀了她全家后,她出现,你故意让她杀的你?
他说,是的,报仇雪恨之后,我看到她,我心里只想死。死了,他就不再恨我了吧。
我说,你错了,她很爱你,所以她跟我买了绝情蛊,她想你在她心里永远保持最好的样子,她想忘了你杀了她全家这件事,她想重新换一个人和你在一起。
他说,不会的,她永远不想再见到我的。
我说,爱情这东西,谁他妈会知道下一秒是什么什么结果,如果我没猜错,此刻她已经在去你郊外的小木屋里等你。这也应该是她最后强留下的记忆。
他说,我当初不知道她的父亲会是那个杀了我全家的人啊,如果早知道,我绝不让她爱上我。
我说,我种给你身上的蛊,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发作,此后,你将换上一张新面孔,忘记曾经的种种。但你可以选择不忘记,那样我会把蛊虫引出来,然后你死亡。
他说,我现在不能死,我不想我死后,别人欺负她。
我说,你可以选择继续活下去,但是你今后的命就是我的,你找到她之后,必须带她一起回来帮我看这个铺子,直到你等到下一个为你守铺子的人,或者筹到一亿两黄金,或者你死。
他说,老杂毛,你怎么不早点死去。那么,如果老子不回来呢?
我说,如果不回来,绝情蛊就会变成噬魂蛊,一个月之内,不管身在何处,你和他都会身首异处,骨髓溃烂而亡。
他说,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我找不到她,我忘了他的样子怎么办?
我说,不会的,你们俩种下的是一对蛊虫,能够相互吸引,当然,她现在肯定已经变换了模样,但你不用担心,蛊虫会引你找到她的。
他说,好,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说,可以。
他听后,挺身从木板上站了起来,冲出地下室,夺门而去。
柒
我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对面的贾府,还有零星的星火在黑夜里闪烁。
我锁好了门窗,突然感觉心里一件大事有了着落,顿起困意。我点了火折子,打着灯笼,上二楼。我只想睡觉,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安稳,一整夜只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看见一个紫衫女子站在雪地里,不停地向我招手,让我走到她的那里去。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要我去做什么,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我甚至觉得,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多么的亲切,不顾一切都要抓住她。但梦毕竟是梦,梦里的雪地无穷无尽,梦里的她一直向前奔跑,我一直追逐,可是天地无穷,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追到紫衫女子。
我汗流浃背,但是不愿从梦里醒来,我隐隐觉得,这么多年,我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这个女子。
我睡得很安稳,实际上我很想一直在梦里不再醒来,也许这样我就永远看得见紫衫女子,还有就是,我一旦醒来,就再也记不起来做过的久梦。也许这梦中的场景,我已不止一次梦见,因为她的笑脸,总会让我心疼到突然醒来。
古人说,久梦,必有征兆。
也许吧,可惜是梦总会醒来。我正在梦里思考的时候,阿良又上来把我摇醒,好似铺子出了天大的事一般。
我一阵烦闷,翻身起来,伸手想给他一记暴栗,但看他惊呆的眼神,我又停下了右手。
我问,什么事?
他慌慌张张说,库房突然多出了很多箱子的黄金,几乎已经把房间摆满了。
我哦了一声,并不觉得太过稀奇,我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我跟着阿良走到库房,果然见到几十箱敞开的银子,堆满库房一地。这是我对那刀疤少年,又有了一点好感,至少,这小子还是没有食言。一切随我的计划在发展,很好。
我担心阿良会报官,因为这小子胆子太小,而且怕事,更是怕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忘记,才能住嘴。
我随手捡了一个白银给他,随便给他种了一种可以忘记一天事情的蛊虫,让他闭嘴,然后叫他收拾东西滚回他的老家。
他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因为我即将离开这里。
阿良走后,我收拾完铺子里所有的东西,一一标记在竹简上,理成清单。完了,就打开铺子的大门,抬了一张木凳坐在门口。
我在等人,等他来,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很多年前,我被仇家追杀,身负重伤垂死之余,被一个养蛊的老者救下,老者告诉我,我伤势太重,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活下来。但是如果用蛊,以身养蛊,可以活。
我选择了以身养蛊,所以一直活到现在,但却忘记了身前的所有,我唯一能够想起的,就是一直养蛊,赚钱赚到一亿两银子,或者,找到下一个愿意以身养蛊的人,离开后,才能不受蛊虫撕咬之苦。
此时已近午时,西市热闹起来了,人们在大街上为了各自的生计,不停地走动。
对面被烧成灰烬的贾府,已经有匠人在收拾残局,也许半个月后,新的一座府邸就会在这座烧焦的土地上拔地而起,美丽的长安城,皇城威严之下,容不得有半点废墟。
身后是我经营了二十年的铺子,此刻,我却一丝怀念也没有,有的,只有解脱。
有人上前来问我在等谁
我回答,在等人。
他问,你还做生意吗?
我说,现在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