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你身旁,别来无恙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因为害怕不能长久,所以宁愿放手;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攒着勇气等,等到剩自己一个人;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深处,就好像从没爱过一样;

一
清许注意她很久了。她总是穿浅色的衣裳,头上一朵白色簪花,沉默恬静得像一幅画。
清许今年大二,勤工俭学在茶楼里当服务生,她经常到这里点一壶相思饮,一个人坐在二楼靠窗的第三个位子,或看书或写字,更多时候捧着茶杯看窗外人来人往。
黄昏时,清许无聊地趴在柜台上刷微博,今天下了整天的雨,茶楼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清许刷完微博叹了口气,抬起头就见她从蒙蒙细雨中缓缓走来,她穿一件咖啡色呢子大衣,黑色裤子包裹的双腿修长,一双咖啡色高跟小短靴,衣着不古朴,却让清许想到了吴侬软语的江南女子。
她进门收了伞,转过身微微一笑,“你好,请……”“一壶相思饮,熏沉香。”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清许便飞快接过话来,她愣了一下,轻点头,“嗯,麻烦你了。”清许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马上就好,今天没客人,你就坐这儿吧,这儿暖和。”
茶香四溢,熏香袅袅,清许小啜了一口茶,那茶水入口微甜,转而馥郁,吞下之后又余一丝苦涩,最后却是甘冽。清许第一次喝相思饮,虽不会品茶,却也知道这茶为什么这么贵了。
“谢谢你请我喝茶,我叫清许,清风的清,允许的许。”
“我叫纹悠,‘水纹珍簟思悠悠’的纹悠。”
茶楼里的光线昏暗,纹悠的脸在水汽里看不真切,她的眼里无悲无喜,可请许却感受到空气里铺天盖地的悲伤弥漫。 清许下意识地开口,
“ 你有故事,虽然我没有酒 ”。
二
作为大二的学生会主席,新生报道的这天,年陌真是快累成狗了。
七八月份正是A城最热的时候,年陌穿过几条小道进了路边的便利店买水,等店员找零的空档畅快的喝了半瓶,余光里扫见一个女孩拉着个硕大的行李箱,箱子上还搁着一大个行李包,轮子在不十分平整的道上滑出轰隆隆的声响。
“找你钱。”
年陌接过钱转身,发现女孩停下来正四处张望,眉心微蹙,眼里满是懊恼。
“需要帮忙吗?”
女孩望向嘴角含笑的年陌,不好意思的微低了头, “不用,谢谢。”
“真的不用?”年陌笑问,
“东西不多,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 女孩说着就打算离开,年陌抢先上前提起大包,
“我的意思是帮忙带路,难道你不是迷路了吗?”
“我没有迷路”,女孩拖起箱子跟上年陌脚步,
“我只是还没找到可以问路的人。”
忙碌的开学,开不完的班会,说不完的注意事项。然而年陌那个开明能玩的班主任两手一摊,就把所有事都安排给他了。
年陌站在讲台上,“人都来齐了吗?韩老师今天………”
“对不起我来晚了!”
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年陌的讲话,大家都看向门边的女孩,她匆匆的喘息,扫了班上一眼,说, “崔老师现在有点事,让大家先做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
话音刚落,全班就炸开了锅,大家一哄而笑,女孩有点尴尬了,硬着头皮又补了一句,
“按座位顺序来好了。”
笑声更大,年陌望着这个路痴,幽幽说道,“那就你先来吧”。
本就手足无措的女孩气恼地望向年陌,却惊讶出声,“是你?”
说到这里,纹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嘴角漾起清浅的笑意。
清许有些不解,“所以你和那个男生同班?”
纹悠失笑的摇了摇头,“迎接新生的志愿者,怎么可能和我同级?”
清许恍然大悟般,“你走错了教室。”
“没有!”
清许睁大眼睛看着纹悠,纹悠目光躲了躲,“我只是找错了楼层。”
谁能想到每一层都有403而不是只有四楼才有呢?
谁能想到她就好巧不巧的少上了一层,错进了三楼那个,有苏年陌的403呢?
谁也想不到。
三
走错教室事件发生后,纹悠就和海洋一班的人逐渐熟络起来,大家都对这个路痴但是有趣的女孩挺有好感。
这天,纹悠从图书馆回宿舍,经过篮球场时,
“小学妹,小学妹………”
抬眼望去,球场最里边,年陌他们班的人正在练球,杜涛一边叫着“小学妹”一边跑向纹悠, “学妹,麻烦你去买点水行不?我们这走不开。”
纹悠看着他满头大汗,想着迎新球赛将至,各班都在抢篮板练球,于是点点头,“你们等一下”。
半场完了,大家都围在球架下休整。年陌从纹悠手里接过水,略有歉意的说“谢谢,麻烦你了。”
纹悠笑笑,“不要紧,看到帅哥打球也算赚了啊。”
年陌也笑了,“我叫苏年陌,年岁的年,陌上的陌。”
想起两人见面几次了如今才算正式认识,纹悠好笑的歪了歪头,心情愉悦的开口,“我叫纹悠,‘水纹珍簟思悠悠’的纹悠。”
阳光洒在她微笑的脸上,她的眼睛明亮,年陌微微失神,“纹悠啊,很好听的名字”,他掩饰般的望向别处,
“那…那个,哪个纹哪个悠啊?”
“………………”
一阵微风吹来,好像在轻笑男孩的狼狈。
清许听着纹悠的故事,好像看到了青春美好的年陌。沙发上的纹悠沉静美丽,愉快的往事让她整个人好像在发光,那些纯粹而又干净的时光冲淡了最初笼罩她的悲伤,让清许错以为,接下来就是两情相悦的和和美美了。
年陌是海洋系高材生,颜值不低,会的很多懂的也不少,三分投篮弧线漂亮,能言善谈恰到好处,虽没有强大的家庭背景,也无疑是受人追捧的男生。
纹悠也不是默默盛开的野百合,长相清丽,不张扬也不沉默,玩笑能开,一个人也过得风生水起。
这样的两个人相熟偶尔也会被调侃金童玉女,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知道她喜欢紫罗兰,偶尔迷糊会不记得路,记性不好丢三落四却又独立自主。她钦佩他学识渊博,跟着他见识了很多也学会了不少。
两人时常去学校不远处的茶楼里喝茶,意外地都喜欢西湖龙井的清香甘洌,也约好以后有心上人了就来尝尝这镇楼之茶——相思饮。
年陌食指轻抚过清单上相思饮的“相思”二字,略显遗憾的说 :“还没爱过,估计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纹悠头也不抬的附和“关键这茶真贵!。”
那时情窦未开,是以不知情爱深重。
相思饮,相思饮,饮尽相思,方知、情长。
四
青春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又一批学弟学妹入校,校园里再次热闹起来。迎新晚会正在紧张筹备中,大二大三的学姐学长也忙着亮相。
纹悠懒病一犯,对这些事毫不上心。直到晚会快开始了,舍友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她才想起来还有这茬,紧赶慢赶入了场,礼堂里人头攒动、气氛热烈,她随便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灯光突然灭掉,幕布缓缓拉开,追光射下,男孩眉目俊朗、身形修长。
年陌作为晚会主持,出场就惊艳全场,整个晚会气氛持续热烈。快结束时,场上的灯光却忽的柔和下来。
“今天有个特别的节目,想要送给特别的人。”
全场安静下来,舞台的阴影处传来吉他拨弄声,灯光渐明,年陌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试音的手指修长。
他微微低头,眉眼专注温柔。“第一次见你,你独自拖着又重又大的行李,那么小的一个人,固执得让人好笑。”
年陌兀自开口,没有抬头没有点明,台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节目主题。
“第二次见你,你手足无措微微气恼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猫,认路的本事一如既往的差。”
台下的人坐不住了,有好事的开始大声嚷嚷:“谁啊,站出来见见呗,美女。”
纹悠看着台上浅笑的年陌,心里的河流越流越急、越流越急。悦耳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泻出,年陌抬头看向观众席,纹悠确定他没有看到自己,可是他整个人却像站在了她面前般,
“我不是一见倾心,只是自从你住进我心里,从前的点滴,都开始清晰。”
纹悠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的眼里无悲无喜,好像一切与她无关般,然而年陌的一字一句都像敲在她心上,
“纹悠,我喜欢你。”
台下彻底沸腾,纹悠心里洪水漫开,泛滥成灾。
她趁人群混乱时溜出礼堂,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洁白的月光笼罩下,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包括他的喜欢。
要怎么去相信呢,那么优秀那么耀眼的他想要为她停留,真是搞笑!
纹悠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她想起自己身边那些分分合合的恋情,那些深爱不再后的无休止争吵………
“怎么办呢,如果输了,可能就要失去爱人的能力了。”
这一生就只够攒一次的勇气,叫她怎么输得起?
“所以,你没有和他在一起?”清许小心翼翼地问。
“嗯。”
“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在我的世界里,爱情从来无谓配不配得上。”
纹悠笑着摇了摇头,“我爱你,就是最大的门当户对。”
“那你不爱他?”
清许话音未落,整个空间却好似突然静止一般,良久,纹悠垂下眼睛,低低的声音传来,
“爱与不爱,时过境迁才明白。”

五
清许和纹悠相熟之后,清许就经常去找纹悠,陪着她去书店看仓央嘉措,去花店买百日菊,去超市买菜买水果,纹悠不常说话,清许恰到好处的热闹也不让人讨厌。
纹悠在市区的民居里租了一处小院落,房子不大,却别致得紧,外面看像是江南小筑,里面却是客厅阳台落地窗,干净雅致。
清许抱个抱枕蜷在沙发上看电视,纹悠在阳台上安静的看着书。
换好几个台都没什么意思,清许把手里的遥控器一扔,倒在沙发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悠悠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啊?”
正在翻页的手指顿住,纹悠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许久未动,没得到回应的清许奇怪道: “悠悠姐!悠悠姐?”
她像是大梦初醒般,轻合上书,淡淡道:“罗平吧。”
清许不甚在意,“罗平啊,油菜花开得很漂亮呢,你要是喜欢,我们………”
“已经不想去了。”
纹悠起身到窗前,仿佛对清许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以后,都不会想去了。”
2015年9月13日夜,卡洛斯的《一步之遥》响起时,年陌好梦正酣,他睁开眼,看着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明灭,愣了愣神——这是为纹悠设置的专属铃声。他猛地跳下床冲向窗边的书桌,“喂,是纹悠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凌晨两点的来电难免让他担忧,一连串的发问后对方却只是沉默,若不是手机里传来的清浅呼吸,他都快要以为对方是无意拨出了。
他平复心情,轻轻地问:“纹悠,你还好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纹悠空茫的声音“打雷了,好大的雨啊。”
这样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却让年陌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他握着手机就势倚坐在桌边,轻轻说了一句 “我在。”
他给手机插上耳机,转身打开电脑,
“你知道海洋深处有什么吗?真正的海底是没有光的,那里没有氧气也没有生物,就连洋流和漩涡也不存在,在那里沉淀着数千万年之久的不为人知……”
隔着3864公里的距离,年陌的声音依旧温润悦耳,纹悠躺在床上睁着眼,突然就想大雨淹没全世界,把所有的怯懦畏惧、担心害怕都抛在脑后,到他身边去,一生一次,一次、就好。
第二天一早雨就停了,没多会儿太阳就出来了。
中午,纹悠一家正围坐着吃午饭时,敲门声意外响起“是纹悠家吗?”
纹爸纹妈一齐看向纹悠,她疑惑的起身开门:“你好,你是?”
门外的男人穿着工作服,手里一束紫罗兰娇美精致,男人递给她一个记事本:“纹悠小姐吗?请签收。”
纹悠抱着花走回客厅,纹爸纹妈都已放下筷子,客厅里的气氛沉重压抑。
“不是乖巧懂事不谈恋爱吗?让你管着你不是说放心吗?”
纹妈声音不大,却字字刺耳,纹爸一听,顿时也火大起来,
“谈个恋爱怎么了?她都是大学生了,也不是小孩子!”
“自己的女儿不管,整天去关心别人母子,怎么,你也想纹悠像我一样眼瞎随便找个人过一辈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别以为………”
“够了”,纹悠突然吼道,“你们离婚。”
她泄气般后退一步,喃喃道:“你们离婚好不好。”
纹悠转身冲出大门,却在开门的瞬间愣在原地。
年陌是跟在送花的后面来的,他想看看纹悠收到花时是怎样的心情,却不料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 年陌落后半步走在纹悠身侧,正午的小村落里,家家户户忙着做午饭,门院里传来最普通百姓的生活对话,空气里飘荡着饭菜的香气。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纹悠没有回头,年陌看向她,女孩的脸沐浴在柔软的日光里,却只给人清冷的孤寂,年陌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抬头看看天,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因为昨晚下了雨啊。”
纹悠转身,男孩身形高大,眉目俊朗,虽然逆着光,纹悠还是看到了他眼里的血丝和满身的风尘,根据时间推算,他应该是凌晨挂了电话就订机票赶来的吧!
有情绪丝丝缕缕缠绕成网,将纹悠的心收紧,再收紧,她慌乱的别过头去,
“我请你吃饭吧,这边的小吃很不错。”
黄昏时,他们来到江边码头。夕阳很美,落在江面是琉璃百转,风从江的那边吹来,没有带来潮湿和腥气,只是带起了纹悠额边的碎发,余晖落进她的眼里有着别样的神采,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扇动。
时光无声流淌,年陌站在纹悠身边,瞳孔里只有她的眉梢眼角、一颦一笑。
他终于懂了她所有的担忧和不敢接受,她那么努力所以不敢倾其所有,她那么胆小所以害怕一败涂地……… 他都懂,所以想给她所有温柔,哪怕走了99步的他再迈这最后一步也无妨,他不在乎她有没有向他靠近,只要她还在那里,千山万水,他也会去到她的身旁。
有捕鱼的船缓缓靠岸,男孩的声音仿佛也带了黄昏温暖的光般让人沉迷:
“纹悠,明年春天,罗平的油菜花开成海,我带你走,可好?”
纹悠转身望着男孩,江边的路灯依次亮起,她没有说好。
有月亮从江面悄悄升起,承诺那么让人着迷,可是第二年的春天,他没有来。
六
清许点开A大校园论坛,她不相信苏年陌会是背弃承诺之人,可是他没有来是事实啊!
清许想起纹悠沉寂的侧脸,手指迅速敲下苏年陌三个字,“我倒要看看,是出国还是联姻,是移情别恋还是累了放手!”
然而看到搜索内容的那一刻,清许突然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没来都是转身离开。她又想起纹悠说“水纹珍簟思悠悠”时空气里弥漫的浓重悲伤。
生离再痛能有多痛呢?
——苏年陌,13级海洋系高材生,曾荣获国家海洋探索研究金奖、海底探测杰出奖等。
………
2015年11月16日,在与美联合进行西太平洋海底探测时,意外遭遇深海气流,不幸罹难。
他没有转身弃她不顾,他只是留在了那个黄昏的江边码头,天长地久。
噩耗传来的那天,纹悠正在教室上自习,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原本闹哄哄的教室蓦地安静下来,纹悠拿杯子的手只一顿,便仰头继续喝起了水,教室里的人沉默着坐回各自的位置。班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接着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部分人开始交头接耳,言谈间或惋惜英雄命短或感慨世事无常。 纹悠面无表情的专注着习题,好似丝毫不被打扰。
下晚自习时,伤心哭泣的几个女生已被同伴安抚下来,大部分的人又开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自己的事,“苏年陌离世”犹如一颗落水的石子,激起浪花荡过涟漪,最后逐渐归于平静。
有同伴想安慰纹悠几句,可看到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拒绝了他不是吗,不喜欢应该就不会难过了吧。
纹悠慢慢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走到教学楼大厅时,四面八方有风从门口灌来,把她垂落的头发吹得张扬,她有些愣神。出门时天气还好,她只穿了一件圆领羊毛衫和牛仔裤,
“穿这么少,怎么不觉得冷呢?”
纹悠费力的想着,就这样想着走了很远,夜晚的道路明亮而空旷,纹悠停在一棵路灯下,影子在她脚下缩成小小的一团。
路灯晕黄,懒懒散下的光像极了江边码头的落日余晖,
“真漂亮!”纹悠喃喃道。
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了下来,这样寂静的夜晚,仿佛可以听到落地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只觉得往事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让她无法呼吸,她想起他的笑他的闹他的深情他的无赖他掌心的温度他眼里的光,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一样,她蹲下身抱住自己:
“冷………怎么会不冷呢,心都冷得发抖了呢。”
你离开的这天没有暴雨没有地震没有恐怖袭击甚至不是某个节日,我要怎么,才能记得这个平常无奇的日子呢?怎么才能记得?
2015年11月16日21:36分,
我终于,失去了你。
六
清许倒在沙发上,纹悠把菜和水果拎到厨房,拿出花瓶注了水,把刚买来的花插了进去。
清许看着低头整理花束的纹悠,她今年二十七岁,还是个少女,额发垂落,她的眉眼专注而温柔,像在给心上人整理衣衫一般。
“你为什么总是买百日菊啊?你不是喜欢紫罗兰吗?你看这满屋的紫罗兰摆件、紫罗兰桌布、紫罗兰背景色…喏,还有阳台那的紫罗兰风铃。”
纹悠仍旧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百日菊,屋里沉默了好一会,纹悠才轻轻说道: “那个风铃和摆件是他送的,这满屋的紫罗兰是他许诺我的,而这百日菊………”
而这百日菊,她却没有说。
然而这世间事,有多少是藏得住的呢?例如他已逝,例如她爱他。
清许是无意中在一本书上知道这个秘密的,这本叫《花解语》的书上有着各种花的花语,包括—— 百日菊:永失我爱。
原来她身边的一切都写着情深,只是情深不可说。
每年的11月16日,都是雷打不动的“纹悠的假日”,也曾因此与几个公司争执后离职,不论结果如何,她从未在这一天缺席过。
她来的时候总是傍晚时分,天气好时也会有夕阳的余晖柔柔的笼罩,墓碑上的男孩笑容干净,一双眼熠熠生光。
纹悠并不总是带花,有时是在街边买的小玩件,有时只是造型奇特的路边石头,都是让她觉得有趣的玩意儿。她每次来都会带一壶茶,就坐在他的墓前和他说说近来的见闻和心情,
“茶楼里新来了个服务生,叫清许,是个不错的女孩。”
她说着将对面杯子里的茶倒在墓前,又重新将杯子倒满。
纹悠不再说话,她难过时总是这样静静地坐着,她从未在他的墓前流过泪,只是从一开始的一句话不说到如今可以和他自如交流。如果沉默代表悲伤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可是为什么,她依然有着他所有的习惯,依然觉得他还在自己身旁,依然觉得,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呢?
“这下你可得意了,终于有个人将我收服了。”
她自嘲地笑笑,目光落向旁边的墓碑,黑白照片上,女孩笑容明媚,大大的眼睛里像有星子闪烁,下方的瘦金字体与年陌的碑文相得益彰,没有死亡日期与其他个人信息,仅有的墓主姓名写得深刻固执
—— 纹悠。
没有人知道,纹悠当初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下了他旁边的这块墓地,她隐藏得太深,也爱得太深,深到此生不再落叶归根,也宁愿做这异乡的一缕孤魂。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七
清许带来一大堆头饰、簪花,样式别致,五颜六色,唯独缺了白色。
“悠悠姐你看,这些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呢,以后你每天换都可以。”
清许一个劲的介绍着,纹悠却无动于衷,她静静地望着清许,神色分明。
“………………”
清许懊恼的败下阵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好吧,我的确好奇,自我见你以来,你头上总是一朵白色簪花,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
“因为我是他的未亡人。”
清许震惊的望着纹悠,光从窗外透进来,在她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光晕,她嘴角的笑轻而飘渺,目光沉静,仿佛穿过了时光、跨过了生死,看到了固执而深情的他。
“我是他的未亡人。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你看,当年的我避他拒他,命运以他的生命做结局,我才敢添上我爱他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实这一刻我不知是悲是喜,一切都停留在他还爱我的当初,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有风轻轻吹过,阳台上的紫罗兰风铃轻轻晃动,清脆的响声在屋内回荡,纹悠伸手轻触风铃,水晶的花瓣精致无双,落在手心却是一片冰凉,她握紧了手,耳边好似又响起男孩温柔的话语。
“纹悠,明年春天,罗平的油菜花开成海,我带你走,可好?”
她微微仰头,嘴角勾起,轻轻说:“好。”
一滴泪自纹悠的眼角划下,穿过温暖的日光,像是一颗经年的琥珀,凝结了那些未出口的深爱。
时光碎成铁屑,所有过往零落成尘。
你不在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