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06

爷爷是个中医。他的手给病人号脉，又暖又软。我小时候偶尔也会调皮把手放在他的腕枕上，让爷爷给我号号脉，爷爷每次都认真给我号脉，得出结论，你是个健康的好孩子！

听说，我两岁前，住在姥姥家，爷爷时常骑着大自行车来看我。当爷爷到了，他们大人们坐一圈儿在聊天，我被爷爷圈在怀里，我捂住爷爷的嘴巴不让他和别人说话，只许看我，和我说话。大人们笑我，姥姥也说，看你一个星期不如你爷爷来看你一次，然后到了天快黑了，爷爷要骑上自行车了，我拉着爷爷不让他走。那会儿的晚霞应该很美吧，爷爷骑自行车也骑得很快。爷爷的发型和毛爷爷差不多，也喜欢穿灰蓝色的中山装，戴个帽子，这是我对爷爷的第一印象。

小时候家里多得是听诊器，针筒，爷爷有一捆银针，我真的被针灸是一次得了急性肠炎，大半夜的时候，上吐下泻。我躺在沙发上，爷爷给我手腕上扎上了银针，我迷糊睡着了，后来便好了。后来还有一次，寻麻疹，应该是小学快初中那会儿，暑假的晚上，我吃了一碗韭菜饺子，夜里全身起了连成片的疹子。涂满了风油精还是痒的受不了。爷爷给我拔罐子，扎针，身上又涂了一些药，我才慢慢好起来。小学时候得了水痘，爷爷来到我们家，看了我一个星期，我还记得爷爷说，脸上的水痘不要抓破，会不好看。结果我还是抓破了一颗，就在右边的额头上，一直到现在还在那里，也是要跟我一辈子的一个印记。

爷爷常嘱咐我，离家在外，安全第一。虽然我是他三个孙儿的中间一个女孩儿，我总觉得爷爷是最疼我的，他也很懂我。他虽然脾气很大，很多时候和爸爸和叔叔不开心，也念叨奶奶，但从不对我发火，也不嫌弃我。他和我说，你出去多多见世面，这样很好，但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这样我和奶奶才会放心。在我来美国之前，爷爷给我亲自收拾了一些药，用我小时候的一个本子给我写了信，给我写了药要怎么用，什么情况要怎么吃药。他也说，感冒发烧时，不需要吃药打针，用姜块葱头熬水喝，热热的，很快就好了。我也很争气，从小输液的次数手指头都可以数得过来，打针也极少，最常吃的药是大青叶片，和大青叶合剂。我还挺喜欢甜甜黄色的大青叶片，小时候的感冒基本都是这样熬过来了，大了以后也更加不吃药了。现在喝些姜汤，倒是回到了爷爷当年教的方法上去。

来美国之前，我每年夏天和过年都会见到爷爷奶奶。爷爷自05，06年得了慢性粒白血病，他老得快多了。但很幸运，他用了格列卫，最近有部电影叫《我不是药神》里面还有讲到。这在当时是一种新型药，爷爷和爸爸叔叔到北京看一个医生时，当时效果很差，医生说，你们不如去尝试一下这种新药，费用比较高，副作用很大，但是很有效。爷爷吃了，爷爷发生了非常强烈的副作用，但他都坚持下来了。还因为药物在初期阶段，我们负担了一段时间的药费以后，爷爷成为了小白鼠，可以终身免费用药。我几乎忘了爷爷还是个病人。因为他从没有退休，直到十天前，他还在诊所上班，给病人开药。作为一个中医，爷爷也许不是什么神奇的厉害的医生。他小时候跟着先生，从帮先生抓药开始，自学做医生，后来从村里搬到了镇上，生养了三个儿子，他的两个孙女一个孙子也都念了大学。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倔强的，坚韧的老人。不管家里人怎么劝说，他也坚持爱吃奶奶做的手擀面，虽然年轻时候爷爷做菜一把好手，奶奶退休以来，他就认上了奶奶做的水煎包，手擀面，烂黏住，不改口。过年时候，爷爷会卤上一份牛肉，上桌喝点小酒，coucou地。他坐在桌前，就一副大家长的样子。我长大以后和爷爷便没有那么亲昵，可上次回国时，我又和爷爷亲起来了，我坐在他旁边，我们说了会子话，他听我说，我握着爷爷的手，像小时候一样。那会儿是我怀孕前两个月。般若出生以来，我忙起来了，不像以前会每几周给他们打电话了。每次打电话，奶奶会跟我说好多话，奶奶语调上扬，开心大笑，说了会子我说和爷爷说说话吧，即使爷爷刚睡下，奶奶去问，爷爷也会过来接电话。听我说说，就嘱咐我注意身体，孕期还嘱咐我少和狗狗玩，后期嘱咐我要坚持母乳，坚持定时定量喂养，奶奶嫌弃他，怎么说这么多，我心里感动，都听着。后来般若的照片都放上了亲宝宝，感谢爸爸妈妈回去给爷爷买了一个手机，听说他和奶奶每天最爱的就是看般若的视频，一个视频可以看十几遍，一直一直看。他有多爱我，就有多爱我的孩子。

我也爱他，爱他和奶奶一边斗嘴一边陪伴着彼此，爱他们守在自己的家，等着我们每年回去。

端午节之后，他开始发低烧，一直不退。爸爸妈妈劝说他去他们家休养，他说什么都不肯去。他就愿意在家里面。于是爸爸请假在家里照顾他一个星期。因为爷爷身体虚弱不想运动，妈妈想了办法让我给爷爷录个视频鼓励爷爷一下。我下班后就在车里录了十几分钟的视频，和爷爷说了好多好多话，爷爷听了我的鼓励，竟然更配合了。爸爸说爷爷听完，还握拳说要加油。这真可爱，爷爷没能跟我说什么话，他只是听了我说很多话，并且都听在了心里。爷爷很努力地配合爸爸，也配合我。我现在想到爷爷握拳说加油的样子，还是好感动。我和他约定，等我回家，看看爷爷吃的有没有更香，睡的有没有更好。两个月后我就要回去了，爷爷却先走了。爷爷弥留之际，般若突然开始打挺不开心，睡觉也不睡，吃奶也不吃。她哭得那么伤心，我也哭了。爷爷，是不是你想回来看看你没见过的曾孙女，和你最疼爱的小孙女呢？听说爷爷去了，我还不相信，希望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再打个电话跟我讲，爷爷被接回家了，没事了。

爷爷真的被接回家了，他要准备走了。我看着晃眼的阳光，天边飘散着的云，树上被风轻轻吹动的叶子，都像爷爷。我和爷爷说话，小声说，我想也会传到他的耳朵中。爷爷不再老了，他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生命了。也许我们不会再见到了，也许我们还会见到，但我却认不出他来。爷爷走之前说，看到我过得这么幸福，他很放心。那我答应你了爷爷，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爸妈妈和奶奶，照顾好般若，让自己的家庭，也能像你的家庭一样繁荣，也许更好。希望爷爷能够上天堂，往生去极乐世界，在一个美好的地方，开始新的美好的生命。我们还会再见到的，以另一种方式，孙女会祝福你，孙女会将你的血脉继续延续下去，会把在你身上学到的，和将来要一直学习的东西，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