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上的阡陌
一
如果我把手高高举起,肩颈以上的地貌就是峡谷,而头颅就是不知从哪面峭壁上滚下的巨石,这是我的视角。换作妻子来看我的造型,决然不会把这个头颅状的巨石视作是我家的中流砥柱,因为家里家外都是她在操劳。高三时段,作为老师的她,白班、夜值不间断,就差点月临清风晨,日头夜间出。
操劳半生的人话多,头上白发也多。话多是想把担惊受怕的一天找到一个火山口,翕动的双唇来自于气泡不断外冒时的急不可耐,也是溢过堤坝的库水好不容易找到了泄洪道,急冲而下的水是库面刚从上天下凡的七仙女,还没来得及坐船涟漪一时半刻,就早早地跌入峡谷,留下许多美丽的泡沫。白发多是她麾下家庭成员无能的展示,毛囊里尽是我与儿子的衣食住行,等到有一天我摇动不了手中的水笔,儿子面对白墙陡壁,完成不了设计稿,思虑竭尽了毛囊里的养分,她头上灰黑色的树枝也就到达了冬季。
挂钟尖上文昌阁与在山脚的关公庙 冬青、三角梅与不知名的树 红灯笼二
寒潮北至,深冬来临,新年也快到了,家家张罗着,为元旦祈福。
新年前夕,烛燃灯启,我的双手就是通洲桥最好的邻居——武庙屋檐上的冰挂。除了让人仰头观赏外,恐怕也就关公本人明白屋脊上御赐的狮龙宝座已经沉睡了太久,马头墙上为老马高配的坐鞍也被保洁员搬进了工具房。这几天晚上,通洲桥北端、家风家训广场灯火辉煌,群星闪耀,农家大门自然不会紧闭,可门扉上的铁戟会不会让不暗事的后生顺手牵羊带走,我还真的不知情。
——就把关公的青龙偃月刀和祖宗的锄头撂到儿孙的肩头上吧。
——外公外婆年纪长了,你妈妈额头上的皱纹也已成山的形状了,估计他们再早起,也禁不起夜间气温下降10°的寒潮冲击。
——儿子,在竹叶潭边盖个茅草房、隐居山林的想法,我还真的有过。当然,你要的面包也会有的,玉米高粱种子在木梁架上还留着呢,梅溪两岸的沙土也不至于被冻得完全板结。
半夜里,干脆来一口梅江高粱烧吧,好提振提振几年积赚下来的文章,宛若一片潦倒的芦苇林;或者就干坐在三眼灶头,升腾起一囱火焰,为水雾一般的夜空充满电话费,以倾听来自天庭庄严的声音,让春神早点在老家黄田畈上奏起布谷鸟的长音。
绿植,绿到了心里头今早,我梦见了老家的山溪,父母正坐在青石层叠的埠头洗濯手脚。彻骨寒心的天啊,他们不会也对儿孙心灰意冷吧。急急忙忙地想伸手去搀扶,沉默一生的父亲摇摇手说——你回,你回,就是不让我走近,并说他想说的话老早就雕刻在我的手上,你娘娘胎里带来的,有时间打开看看就是。
三
一箩穷,二箩富。我的两个大拇指都姓箩,其它八个手指指头却是畚箕型。我并拢手指,想看看物质与精神财富会不会在指缝间轻易漏走。然后,我从十四个指肚往下走,发现食指与手指间有六个深水潭,食指与拇指间更是溪流纵横,共同灌溉着两大片形状大致不差的阡陌。
在毫无规则的耕地上,我恍惚看到父亲右手扶着铁犁,左手举着牛束棒,一再鞭打着我水牛一样肥厚的脊背,而母亲在某只手的某个指根,小峡谷的水潭边洗菜、修鱼,然后回到茅草屋生火做饭,等待父子俩耕耘回来。
陈水河原创于2020.12.29早上,并以此文悼念久病难以治愈,将被大山收了的初中同桌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