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篇 知北游 :行不言之教
2022.02.13周日阴D44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52
《庄子》外篇 知北游
在《庄子》全书中,对“道”谈得最集中最透彻,观点最为清晰成熟的要数本篇,对于了解《庄子》的哲学思想体系也较为重要。篇中所说的“道”,是指对于宇宙万物的本原和本性的基本认识。明代陆长庚就认为此篇“所论道妙,迥出思议之表,读《南华》者,《知北游》最为肯綮。” 本篇文认为宇宙万物源于“气”,包括人的生死也是出于气的聚散。篇文还认为“道”具有整体性,无处不在但又不存在具体形象,贯穿于万物变化的始终。篇文看到了生与死、长寿与短命、光明与幽暗……都具有相对性,既是对立的,又是相生、相互转化的,这无疑具有朴素的唯物辩证观。但基于宇宙万物的整体性和同一性认识,篇文又认为“道”是不可知的,“知”反而不成其为“道”,于是又滑向了不可知论,主张无为,顺其自然,一切都有其自身的规律,不可改变,也不必去加以改变。 刘凤苞《南华雪心编?知北游》总论中这样评说:“前篇通体发挥一‘真’字,此篇通体摹写一‘无’字。真者道之本根,无者道之化境,由真以返于无,即无以窥其真,一部《南华》,只此二字尽之矣。《中庸》论性命之旨,不外一‘诚’,诚即‘真’字实际,而终之以无声无臭,亦犹《知北游》之以无为谓归结全篇也。”
一
【原文】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1],而适遭无为谓焉[2]。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3]。 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 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4]。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5]。道不可致[6],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7]。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8]!生也死之徒[9],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10]!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11],万物有成理而不说[12]。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今彼神明至精[13],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14],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15]。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16];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17]。此之谓本恨,可以观于天矣。
【注释】
[1]隐彝(fén):假设之地名。[2]无为谓:虚拟之得道者,与自然合一无为不言之人。[3]不知答:意思是说,无为谓视大地万物为一体,无分别之心,故对所问不知答。[4]不近:与道不相近。[5]不言之教:不用言语的教化。[6]致:招致、取得。[7]华:通“花”。比喻漂亮的外在形式。[8]大人:至人,与天道无为一体,故复归大道则易。[9]徒:类。[10]纪:纲纪、条理。[11]明法:明确的规律。[12]成理,万物生成之理。[13]彼:指天地。神明:天地蕴含的活力、创造力,虽无形可见却无所不在,主宰一切,它是极精微的。[14]死生方圆:物或生或灭,或方或圆,变化无方,形态各异。[15]扁然:犹遍然,普遍地。[16]故:陈旧,不故:言其新故相除,永葆生机。[17]油然:流动变化无所系着之状。万物畜:万物为其畜养。
【译文】
知向北游历来到玄水岸边,登上名叫隐弅的山丘,正巧在那里遇上了无为谓。知对无为谓说:“我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怎样思索、怎样考虑才能懂得道?怎样居处、怎样行事才符合于道?依从什么、采用什么方法才能获得道?”问了好几次无为谓都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回答。知从无为谓那里得不到解答,便返回到白水的南岸,登上名叫狐阕的山丘,在那里见到了狂屈。知把先前的问话向狂屈提出请教,狂屈说:“唉,我知道怎样回答这些问题,我将告诉给你,可是心中正想说话却又忘记了那些想说的话。”知从狂屈那里也没有得到解答,便转回到黄帝的住所,见到黄帝向他再问。黄帝说:“没有思索、没有考虑方才能够懂得道,没有安处、没有行动方才能够符合于道,没有依从、没有方法方才能够获得道。” 知于是问黄帝:“我和你知道这些道理,无为谓和狂屈不知道这些道理,那么,谁是正确的呢?” 黄帝说:“那无为谓是真正正确的,狂屈接近于正确,我和你则始终未能接近于道。知道的人不说,说的人不知道,所以圣人施行的是不用言传的教育。道不可能靠言传来获得,德不可能靠谈话来达到。没有偏爱是可以有所作为的,讲求道义是可以亏损残缺的,而礼仪的推行只是相互虚伪欺诈。所以说,‘失去了道而后能获得德,失去了德而后能获得仁,失去了仁而后能获得义,失去了义而后能获得礼。礼,乃是道的伪饰、乱的祸首’。所以说,'体察道的人每天都得清除伪饰,清除而又再清除以至达到无为的境界,达到无所作为的境界也就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的了。‘如今你已对外物有所作为,想要再返回根本,不是很困难吗!假如容易改变而回归根本,恐怕只有是得道的人啊!生是死的同类,死是生的开始,谁能知道它们的端绪!人的诞生,是气的聚合,气的聚合形成生命,气的离散便是死亡。如果死与生是同类相属的,那么对于死亡我又忧患什么呢?所以,万物说到底是同一的。这样,把那些所谓美好的东西看作是神奇,把那些所谓讨厌的东西看作是臭腐,而臭腐的东西可以再转化为神奇,神奇的东西可以再转化为臭腐。所以说,‘整个天下只不过同是气罢了’。圣人也因此看重万物同一的特点。” 知又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我,是不知道回答我。我问狂屈,狂屈内心里正想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不是不告诉我,是心里正想告诉我又忘掉了怎样告诉我。现在我想再次请教你,你懂得我所提出的问题,为什么又说回答了我便不是接近于道呢?”黄帝说:“无为谓他是真正了解大道的,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狂屈他是接近于道的,因为他忘记了;我和你终究不能接近于道,因为我们什么都知道。” 狂屈听说了这件事,认为黄帝的话是最了解道的谈论。 天地具有伟大的功德而不言说,四时运行具有显明的规律而不议论,万物生长有明显的规律而不说明。所谓圣人,就是推原天地有功而不自夸的美德,就是通达万物自然生成的妙理。所以至人任其自为,圣人无所造作,只是效法天地自然无为之道。 天地神明非常精妙,参与万物的无穷变化。万物或死、或生、或方、或圆,难以知晓它的根源,万物自古以来原本就这样普遍存在着。“六合”虽然十分的巨大,但始终不能超出道的范围;秋毫虽然是最小的,也要仰赖于道方才能成就其细小的形体。宇宙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发展变化着,它们一生都不曾死守故旧而一成不变,阴阳与四季不停地运行,各有自身的序列。大道暗昧模糊似亡而存,流动变化没有形状而神妙莫测,万物接受它的养育却不知不觉。这就是最根本的道理,可以由此效法自然的天道了。
【感悟】
“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即:知道的人不说,说的人不知道,所以圣人施行的是不用言传的教育。这点与老子在《道德经》说的如出一辙。言传不如身教,为师为母,都应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