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悲剧

在我的印象中，庄晴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

她比我大一届，但是要比我大三岁。在这个并不太大，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庄里，她的生活应该算得上的比较悲惨的了。她有一个瘸腿的爸爸，还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妈妈，家里的房子也很破旧，矮矮小小的，屋内昏暗。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她爸爸一起生活。妈妈不知所踪，还有一个据说是在外打工的哥哥，常年不见人影。但是我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负面的东西，我对她的笑容印象很深，浅浅的单只酒窝，小小的虎牙，很漂亮也很温暖。

不过在一开始，她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的姓，在一个姓只有王陈程小村庄里，李姓我们家是独一户，所以，庄这个姓在我心里非常的有意思，而不自觉的，我也对庄晴的事情更加关注。

而故事里面的另一个主角留就不是那么好了。

王浩家在村子里算是小有资产的，他爸爸拥有着自己的运输车与别村的人合伙做生意，长得也高大魁梧的。

王浩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头，他也并不是什么好孩子，会带着男孩子们调戏女生。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他带着一群男孩子把女生围住，让她们靠在墙上，派一个男生到她们面前做挺胯的动作。

在那一个以为接了吻就会怀孕的岁月里，一群女孩子当然不能理解这样的动作。而现在时过境迁，才明白当时那深深的恶意。

庄晴小时候曾在梧桐村生活过，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但在她该上小学的时候，被爸妈带回了老家，那时候她妈妈就已经不正常了，所以，回家去治病。后来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该上初中的年纪，但是她升不了初中，因为她没有学习过英语，她老家的小学并不教英语，于是只能在村子里的小学重读。

就这样，她虽然比我大三岁，却只比我大一届，跟王浩同届。

村子比较小，孩子也比较少。加上邻村的孩子，我们这一届也就只有十六个人，而庄萍那届，算上她有有十七个。所以我跟庄萍那届的本村的孩子们都挺熟的。

可能因为庄晴的年龄比我们大，也有可能因为她的生活经历跟我们不太一样，在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不同于我们的稳重。她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在她们那届总是第一名的成绩。

这样的女孩子在上学的时候总是比较招男孩子喜欢。我知道的在这群不大的男孩子中，就有好几个对她有好感。但是，真的能够大胆的表现出来的，也就王浩一个吧。

这件事情还是程悦跟我说的，她比我大一岁，跟庄晴同届。王浩给庄晴写了一封情书，但是被宋老师也就是她们班的班主任发现了，老宋找了王浩和庄晴单独谈话，并且在班里点名批评了王浩。

在那个时候，初中早恋都不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更不要提小学。

但是，我偶尔能够看到庄晴和王浩在角落两个人说些什么，虽然没有比较亲昵的动作，但是庄晴笑的很开心。我从没见过她笑的那么开心，她的笑一直是暖暖的，头一次，有这么灿烂。

小时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我们该小学毕业的年纪。已经六年级的我们，听老师说的最多的就是庄晴。庄晴毕业的时候考上了我们县里的重点初中，那个初中升县重点高中的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五十，升高中率是百分之百，但是相应的，学费也很贵。

每天下课回家，听奶奶她们在麻将桌上闲聊，提到最多也是庄晴，但是在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中，故事的情节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一个好好学习的好孩子通过自身努力考上了重点，这是用来鼓励孩子的话。而在以娱乐为主的麻将桌上，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增加了许多的色彩。

原来庄晴虽然学习好，但是由于没有学过英语所以留级了，这样就不能算是应届生。而那所重点的招生条件是只招应届生并需要报名参加他们的自招考试，基本每年都会有几千人报名但是最后只录取前三百人。麻将桌上的王奶奶说，本来庄晴是没有报名资格的。是庄晴那个瘸腿的父亲下跪求了招生老师，才被有破格参加考试的机会。长大后想想，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可信性，但是小时候就以为这个是真的，所以后来庄晴发生了那件事情后，我对他既是愤怒又是失望，毕竟在我心里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在那之前，我是真的很喜欢庄晴，觉得她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所以，跟随着她的脚步，我也考去了那所重点，她是她们那届唯一的一个，我是我们这届唯一的一个，我以为这样我们的关系会变得更好。但是谁知道，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被告知庄晴已经退学了。大部分人都说庄晴是因为跟王浩搞对象一直在互相写信，结果被老师发现所以被劝退了，也有一小部分的人说是因为她家情况负担不起学费了。但是渐渐的，说第二部分的人越来越少，大家仿佛都默认了庄晴是由于王浩被退学了。再后来，程悦告诉我庄晴转到镇上的高中后，真的跟王浩在一起了。

知道来了这件事，我从心底对庄晴感到愤怒，即使我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觉得，她怎么可以就这么为了那样一个人浪费了她父亲好不容易为她求来的机会。不过，真正的进了学校才发现，庄晴跟王浩写信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但这有可能不是因为搞对象，而是因为孤独。

在那被录取的三百人中，农村的孩子只是及其个别的存在，大部分都是县城里的学校升上来的孩子。尽管在学校要求不攀比，穿校服，吃食堂，也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跟那些孩子们的不同。并不是说她们对待农村的孩子不友好，相反，大家关系都还不错，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能在每天的相处中发现差别。

简单的用食堂举个例子，食堂是每个月固定收费，每顿饭吃饱为止。第一次打饭一荤一素，之后米饭素菜随便吃到饱，对我来说，每顿饭吃肉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在家里绝对不会有每顿饭都有肉菜的情况，虽然说想吃肉了也可以吃，也不至于说吃不起，但是没有哪家农村人会顿顿吃肉这么奢侈，基本大部分时候也就是在自家小菜园里随便摘点什么菜，炒一下。而我很喜欢的食堂，却一直被她们抱怨很难吃什么的，我只好在旁边默默地不搭话。学校还有去多规矩，其中一个就是不许带零食吃零始。

学校硬性要求住宿，走读极难申请，尤其是在刚入学才初一的时候，所以学校允许每周带五个水果，一周只能五个来学校，每天中午饭后吃一个，对水果种类也有规定，只能带苹果，梨之类的普通水果，不可以带一些贵的水果，防止攀比。又一次在吃水果的时候，大家聊起来自己喜欢吃什么水果，有人说山竹，有人说火龙果，有人说樱桃，但是在我的概念里，水果只有苹果梨柿子桃子，她们所说的那些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在学习上，英语的差距就更是明显，农村教英语的老师不专业，英语读音非常不标准，一次在英语课上读了一个单词，大家哄堂大笑，我知道大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但是当时的我真的觉得十分的难堪。我渐渐的能够理解庄晴了，在一个新的更加优越的环境，人真的很难克制自己的自卑感，更何况庄晴那么敏感的人。

在初中读书的日子，我经常感到抑郁与自卑。因为所知甚少，在同学们谈天说笑时，我只能站在一旁沉默。在寝室，因为舍友一件新奇的东西多用了几次，被嘲讽爱占小便宜时，也不知所措。每当这时，我都会想，庄晴在这里上学时会是什么样子呢。但我不敢问，怕是也怕不是。之后偶然的一次，我看到庄晴的QQ 空间里一个命名为一场梦的相册，里面满是她曾经的同学，我突然控制不住情绪的嚎啕大哭。

日子久了，我无数次的想转校回镇初中又被劝阻，庄晴的那个相册名不停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渐渐的，我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与室友同学的关系日益融洽。可是，庄晴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王浩的父亲跑了一趟长途回来了。回来之后，听到了满村子的风言风语“庄晴因为王浩退学了，王浩与庄晴在一起了”。盛怒之下的他跑去和庄晴的父亲理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后，这场闹剧以庄晴父亲的瘸腿废掉截肢，王浩父亲赔偿了十几万而告终。然而，这种不幸好像对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我依然能在我常散步的路边碰到约会回来的庄晴，路尽头的小树林里面依稀能看到王浩的影子。王浩父亲回来所造成的最大影响，就是他们两个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不过，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平静。那天，我路过庄晴家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第二天，我再碰到庄晴，隐约能看出她脸颊的红肿，尽管她为了遮掩化了浓浓的妆。之后的日子里，就是家长与情侣之间的抗争。无论双方父亲怎样的暴躁，好像都不能阻挡伟大的爱情。再一次在路边碰到庄晴，她叫住了我，问我在那所学校怎么样，并又一次的露出可爱的酒窝和虎牙。我已经在她身上看不到转学的遗憾，仿佛一场梦就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继续做下一个梦，爱情又是一场美梦。

没有更多的交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没想要我回答什么。后来，我很久没有去那条路散步，有点不太想再遇到她。我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关注她的消息，可是，她始终是这个村子里最戏剧性的谈资。我妈无数次的嘱咐我，让我缺钱花就管家里面要。她说庄晴就是家里太穷了，王浩买点好吃的买个手机就把她哄住了。

之后升入初三，学校的课业越来越多，周末才能回家的我再也没空出去散步，没空去麻将桌，没空听老妈絮絮叨叨。直到某天，我在屋子里写作业的时候，听到村子里面奏起令人耳熟的哀乐。村子里葬礼有特定的习俗，下葬前要绕着村子表演一圈，还要伴随着所谓亲人的哭丧声，让村子里的人围着观看。我被吵的心烦意乱，走出屋子去问我妈谁死了呀。我妈在收拾屋子，头也不回的跟我说，庄晴她爸。庄晴她们一家都属于村子里的外人，没有亲友，不和村子人走动，即使去世也不会有多少人难过。这与我从小见过的一个人去世三分之一的村子都要穿孝的葬礼没有一处相似。我想象不出她父亲的葬礼会是一个什么场景，一个时常不见踪影的哥哥又能帮到她多少，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村子里又该怎么样生活。

然而我所担忧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葬礼结束不久，庄晴就搬到了王浩家里，和他开始同居了。初中毕业，庄晴和王浩都没有继续读书。在村子里，好像不读书就能算成年人了，可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王浩的父亲也不再强烈的反对，因为这已经算不上早恋了。庄晴就这样住了过去，没有登记，没有婚礼，或者是办婚礼的时候我在外上学，不知道吧。总之，村子里没有人提及过这个事情。

初三毕业，我有很长的时间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拉程悦一起闲逛，站在村子的广场旁看一群男生打球，王浩也在其中。这时候的王浩高大魁梧，像极了我印象中他的父亲。大概六点半左右，一辆面包车开进村子，停在了广场旁边，庄晴随着一群人挤下了车。这车是工厂负责接送各村工人的班车，庄晴开始去打工了。王浩见庄晴下车，就迎了上去，两个人姿态亲密的一起回家。一个暑假的时间，我总是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想，这样的庄晴是幸福的吧。

可是，不幸的人总有她的不幸。王浩家跟我家有着亲戚关系，一个村子，每家每户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些亲戚关系。因此，我听到了很多的抱怨，王浩的奶奶和妈妈对庄晴十分不满。在一个保守的村子里，想也知道，对这种还在上学就谈到一起去，还没结婚就住到家里去的儿媳，孙媳不会有多满意。一切都不会是她们儿子，孙子的错，只能是别人的错。

这种不满，在庄晴为王浩生下一个女儿之后达到了顶峰。哪怕庄晴在家里多能干，多勤劳，也抵不过没有儿子的过错。高一的暑假，我再次去广场，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面包车，庄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回家了。庄晴头一次看见了我，对着我疲惫的笑了笑。我一连去了几天，始终不见王浩的踪影。

回到家之后，我头一次主动问起了我妈庄晴的事情。也不出意料的听到了答案，王浩每次喝酒之后都会打人，或轻或重。庄晴家里没有人替她撑腰，为了孩子只能勉强过下去。

这一次，悲剧到了高潮剧情。庄晴变胖了，虽然没有很胖，只是微胖，但是已经失去了曾经年少的漂亮模样。王浩开始出轨，开始领着不同的漂亮小姑娘回家，开始不停地家暴。因为家里有钱，一切都肆无忌惮。庄晴只能忍耐，为了孩子，为了自己。

不知道忍了多久，可能庄晴忍到了极限，她丢下孩子离开了村子，谁也不知道去到了哪里。一切仿佛终于有了结局。我再也没有关注过。

很久很久之后，应该是我大学时候的时候吧，王浩的奶奶去世了，我作为一个远房亲戚去参加葬礼。我远远的看到庄晴跪在那里哭丧，之后站起来看到了我，抹去眼泪若无其事的笑笑，领着她的女儿进了里屋。

终于，这场悲剧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