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亲

今天是父亲节，看到朋友圈里各种发照片发感言，于是第一次想写点什么，献给操劳了一生的父亲，

我的爸爸只读了初一就辍学回家，因为当时家中的长子当海军了，家里严重缺乏劳力，懂事的他就退学在家，承担起了家里很大一部分劳动。

爸爸虽然差不多只算得上小学毕业，但却是琴棋书画样样拿手。他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有一个颇有文化的人，因为成分不好，常常被斗。那个人拉得一手好二胡，会一手好书法，画一手好画。爸爸是他的粉丝，耳濡目染受到了影响，样样也都会一点。因为这些爱好，爸爸从外表看儒雅温和，气质完全不像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民。

他其实不喜欢干农活，所以从事过很多职业，比如电影放映员、公社图书室管理员、药店店员，当然干的最久的是在码头当卸货工，常年风吹日晒，晒黑的皮肤一到秋冬又变白了，气质还是那么好。

记得爸爸当电影放映员的时候，晚上机器放在家里，他就在把电影投射在墙壁上给我们看。每当轮到我们队里放露天电影的时候，爸爸在坝子中间忙着侍弄那些机器，我和妹妹都好快乐好骄傲。

爸爸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他喜欢吹拉弹唱，喜欢看书写字，所以真实的文化绝对不只限于小学水平。当时公社喜欢组织各种宣传活动，于是多才多艺的他经常参加活动，有时拉二胡伴奏，有时制作背景，有时登台表演。他也因此交了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后来那些朋友好像都比他混得好，但爸爸没有一丝抱怨，那些老朋友约他去玩他就去，不约也不怪他们。

因为这些，爸爸在公社里当了一段时间的图书管理员。我和妹妹也因此有机会看到很多小人书。当年的那些小人书有的是根据名著编写的，比如《西游记》《聊斋志异》等，有的是根据电影改编的。这段如饥似渴的阅读，为资源极其匮乏的我们打开了通向世界的一扇门，给我们打下了有益终身的人生底色。

记忆中只记得爸爸打过我一次。那是我大约7岁的一天，我和院子里另一个比我大的女孩子在奶奶房间玩，无意中发现奶奶放的崭新的纸币。我抽了一张两元的带回了自己家，插进磁铁文具盒上层的塑料层里。奶奶发现自己的钱少了一张，立即嚷嚷起来。我被吓到了，不敢认错。奶奶当然选择相信自己的孙女，于是就肯定地说钱是那个比我大一点的女孩拿的。那个女孩哭着说不是她，我更害怕了，更没有勇气站出来说钱是我拿的。但毕竟是孩子，我根本没想到夹在文具盒里的钱会被大人发现。二元的纸币赫然插在文具盒里，当然轻易就被发现了。于是爸爸妈妈问我实情，我就是不承认钱是我拿的。最后，爸爸让我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板子，一边打我一边要我承认。我已经记不到打了几下，次数应该不多。但这一次挨打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明白了撒谎会带来不好的后果，也会伤害无辜的人。这使我一生都尽力做一个诚实的人，不欺骗自己，不欺骗别人。

除了那一次挨打，我回忆不起来爸爸对我凶过的画面。尤其是当我们长大一些后，他对我们的态度更温和了。在家里吃饭，妈妈喊我们帮着添饭，劳累了一天的爸爸总是会抢着说：我来。直到现在仍然如此。虽然爸爸不会用语言表达，但我永远忘不了他宠溺的眼神。尤其我们两个还比较争气，学习也不需要大人操心，在村子里都是被别的家长教育自家孩子学习的对象。

爸爸喜欢给我们讲他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年代发生的荒唐事，那些放在现在难以想象的苦难像奇闻趣事一样令我们惊讶。后来莫言获奖了，他的作品被称为魔幻现实主义。读了几本他的小说，讲给爸爸听，爸爸说其实这些都是当时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魔幻主义。呵呵，当年的荒唐事，在外国读者的眼里可不就是魔幻吗？把书里读到的故事和爸爸讲的事情结合起来，发现那个特殊时代确实颠倒黑白，完全混乱了人们的意识形态，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魔幻般的现实。爸爸那一代人的经历，真是难以想象啊！

爸爸也教过我们一段时间拉二胡，从《闪闪的星星》开始，手把手地教，多么希望把他的手艺传给我们。可是我们学了几次后，就嫌弃二胡的声音难听不学了。爸爸有点失望，隔了一段时间，又把目标瞄准了他的侄儿。那个我们这一辈唯一的男孩也拒绝后，他就只有独自常常陶醉在拉二胡中了。

我参加工作几年后，用自己的工资给爸爸买了一把七百多元的二胡。爸爸很开心，我知道，这把二胡算不上好，但让爸爸开心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后来，我放假回家也会拿起二胡照着书上练，爸爸如果正好在，也会过来指点指点，兴致勃勃地示范。但因为我的音准有问题，所以拉的时候很少。爸爸也不勉强我们学，只是我们拉的时候他就指点两下，我们不拉，他也绝不说教逼我们学。

爸爸喜欢画画，记得当时电影杂志上有一个时髦的年轻女子，爸爸照着画，很是神似，令我们羡慕。他看见我们也喜欢画画，就用大张的白纸，裁剪成作业本大小，装订成一本一本的，给每一本封面画上了图，还用上了简单的水彩，我们非常喜欢这些精美的图画本。

受他的影响，我也喜欢画画。记得初中有一年暑假，我把一张大白纸，裁剪成长条形，折成屏风形状，在每一栏里画古代的美女，大约画了12个吧。妈妈很喜欢，就拿到单位贴在了她寝室的墙壁上。结果有一次放长假，等她回到单位的寝室，发现被盗的痕迹，还报了警。妈妈反复检查，发现只有墙上我的画不见了。后来那个入室偷盗的人被抓住了，原来是一个初中都还没有毕业就四处混的孩子。只可惜那张画妈妈并没有保存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爸爸虽然一生操劳，但看起来却很年轻，这让妈妈很是在意。只要听到别人夸爸爸年轻，妈妈就会酸溜溜地说上两句，有时候就弄得不太愉快。但我心里也是觉得爸爸真的比他实际年龄年轻啊。为了避免妈妈“吃醋”，我会提前告诉别人，如果看到我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千万不要夸我爸爸年轻哦。

因为身体健壮，再加上爸爸又忙碌惯了，在家里闲不住，所以后来有一段时间在我单位的伙食团工作。我另外一个好友的爸爸也在伙食团工作，他们两个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同事们知道后，就常常问哪是我的父亲哪是好友的父亲。后来有人就喜欢这样回答：你到伙食团去看嘛，最帅的气质最好的那两个人就是。爸爸听到后，也呵呵呵地笑了。

爸爸一直都热爱书法，现在没有工作了，时间很多，就更爱练字了。我和妹妹不时给他送字帖、砚台、毛笔、宣纸，他的字也练得越来越潇洒漂亮了。以前我们的赞美可能还有一点迎合，但现在真的是发自内心地赞叹：爸爸的进步真大啊！字写得真好啊！

我后来因为教学需要，请爸爸帮我把上课要用的课文用大字报的形式放大写出来，贴在黑板上指导学生阅读用。爸爸爽快答应，立即买了较厚的大白纸，几张叠在一起，铺在大桌子上，用图钉定点打洞，再用长尺铅笔画格子。一切准备就绪后就挥毫开写，写出的字端正大方。有一次一个同事看到了，还以为是印刷的呢。有了爸爸的帮忙，我带着孩子们阅读就方便多了，勾、画、圈、点、批注，孩子们跟着一步步地学，很容易就学会了怎么在书上留下思考的痕迹。一学期完了，我给爸爸600元钱当作是写课文纸的酬劳。爸爸疑心钱是我自己掏的，坚决不要。我说这是班费开支的，他才勉强收下。

我有了孩子后，当时孩子的爷爷奶奶和外婆都还没有退休，爸爸在一家药店干得正好，但为了照顾孙子，他毅然辞掉了工作，回家帮我带孩子。这是他为我做出的最大的牺牲了，不管怎样，我都永远感激他当年辞掉满意的工作，帮我解决后顾之忧。

儿子已经读到高二了，有一天他说起家里最喜欢的就是外公了，如果说有忘年交的话，他觉得外公就是他的忘年交。我没有想到儿子对外公的评价和接纳程度这么高。后来明白，因为外公从来不对他说教，总是给他分享自己小时候和年轻时候的成长经历。儿子在外公面前没有被受到控制的感觉，没有被可能说教的危险，自然就觉得和外公在一起比较舒服。这是我以前没有觉察到的爸爸的一个长处，自此对爸爸更加敬仰了。

爸爸最令我佩服的是做什么事情都不觉得为难。无论我请他帮什么忙，他都会说：没问题！我有办法！交给我来办！而且他也真的总是有办法解决问题。看到老公做大事小事都给自己设置重重阻力，我更加欣赏爸爸的勇敢和坚定。他的态度让我们很有安全感，相信这个世界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是他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让我们怎么去面对困难，但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引导。

不知不觉写到了这里，感觉还有很多回忆遗漏了，还有很多话想要说。时间太晚准备停笔了，告诉自己：明年的父亲节再接着写，写给我多才多艺的父亲，写给我心地善良的父亲，写给我一生不得志却乐于现状安于现状从不抱怨的父亲，写给全心爱着家人的父亲。

                                2018年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