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师的图书馆
这两天诚品书店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突然让我怀念起自己人生第一个图书馆——曹老师的图书馆。
01
初中一年级时遇到曹爱林老师,也是语文老师。
他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对小眼睛特别爱笑,笑起来眼睛真的眯成一条线,额上的抬头纹清晰可见,说话时声音又略微沙哑却清晰有力。曹老师那时其实很年轻,有一位娴静的妻子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儿。但背地里,我们喜欢叫他“小老头”。
那时学校似乎还没有图书馆,但曹老师丰富的个人藏书及各种新鲜到货的文学杂志,成为了我们人生的第一个图书馆。
这是以往接触的小学课本之外、几乎不曾想象过的,一个神奇又浩淼的世界。那时除了看《少年文艺》、《青年文学》、《浅草》等杂志之外,还看巴金的《家》、《春》、《秋》,曹禺的《日出》,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连萧红的《生死场》也硬生生地啃过。
他在学生宿舍底层的一个小单间筒子宿舍,就是我们的借阅室。下课尤其放假前,那里总是被学生挤得满满当当。后来曹老师不得不弄一本借阅记录本,记下书籍的往来去向,便真的像个图书馆了。
一时间班上看“闲书”成风。语文早自习自不必说,尽管他反复强调早上还是要诵读,但刚开始还勉强书声琅琅,但渐渐整个教室悄无声息——大家都沉浸到阅读里去了。他也就背着双手安静地在教室里巡视,不再多说。更有甚者,在其他科目的课堂上悄悄看曹老师那借的书,让班主任和别科老师大为光火。
为这事,他应该没少被批评吧。但曹老师,笑一笑:“成绩见分晓。”
不过我们这些得了便宜的学生,也太不给老师长脸。当时学校两个重点班,我们班语文均分总要比另一班略低。
不过曹老师依然不气馁。他的乐趣还在于教我们写作文,评讲作文,鼓励我们写作投稿。
曹老师那时是学校南星文学社的负责老师。某日得了一篇师兄(他的前学生)的好文,迫不及待地在班上跟我们分享——《父亲的烟斗》。
文章大概像特写一样,描写了一位辛劳的父亲,在空闲时如何蹲在田头点起一支烟,烟头的火星如何嗞嗞地燃起,以及这位父亲如何在烟雾缭绕中悠然自得。
精彩的不只是文章,他是一边念,一边演,让我们尝试去想象和体验那种感觉和形象,然后再看这样的表达精妙在哪里,有没有更生动的表达。他说,文字,是要塑造形象的。
他表演时要么惟妙惟肖,要么憨态可掬,这样一堂课下来,往往都要笑到肚子疼。
02
曹老师总能第一时间获得省市或某杂志举办的作文竞赛信息,并鼓励我们参赛投稿。
大概是上学期期末时,在他的鼓励下,我兴致勃勃地写了一篇《我当班长》,交给曹老师,他却眉头紧锁,说得改,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
为了能在规定时间里改出这篇作文,那个周末我就留在了宿舍。这年冬天似乎格外冷,空无一人的宿舍像个小冰窖,我僵硬地趴在床板上誊抄老师修改的内容。心里一阵阵抱怨: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改五六遍吗?大不了不参加了。
天色渐黑,窗外飘起鹅毛大雪。
“***,快下来吃饭吧!”曹老师沙哑的大嗓门在楼下很有力地呼喊。
我应声而下,曹老师和师娘都在忙碌。香煎刁子鱼、清炒菠菜、莲藕排骨汤,还有热腾腾的米饭都上桌了。曹老师开始问合不合胃口,家里一般喜欢吃什么菜……在一番家长里短的对话之后,几碗热汤下肚,我的心也暖哄哄的,默默下决心要好好写。
后来另一位也需修改作文参赛的同学也从家赶来,她也未能幸免,在曹老师的反复推敲修订之后,两篇文章终于完稿。
看到文章变成铅字的那一天,突然想到苦吟派诗人贾岛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以及卢延让的“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
这么平凡的一篇小文,谁知道这背后有多少心血啊!
时至今日,我还常想,像这样“伺候”学生改作文的老师,怕是前无古人吧。
后来上初二,曹老师便不再教我们。但老师的关照却一直温暖着自己。
那时午饭我们常光顾一些小摊主打菜,买包子,有次恰巧遇到曹老师,他便对小摊主说:“这几个都是我的徒弟,优惠点啊。”惹得摊主和我们都笑了。
为了方便找车,我那辆奔波于家里和学校之间的破单车,被“特许”停在他的厨房旁。盛夏补课时来推车回家,遇到了,他总不忘塞两块甘甜的西瓜让我带上。
刚升二年级恰好碰到,他会问,物理学得怎样?并宽慰我万事开头难,“我对你上大学还是充满信心的!”
03
端午节那天,曹老师一身白衬衫格子马甲,突然跑到食堂,在长长的学生队伍里寻我。见我排在队尾,神秘地说:“去我家吃算了,今天端午节,而且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我疑惑地跟过去。老师拿出了一本《浅草》杂志,翻来目录一看,我的名字竟赫然印在上面。也就是说,我平生第一次公开发表了一篇有稿费的文章!
小心脏激动得不知所措,简直不亚于刘翔破世界纪录啊!至今记得稿费是一张中国邮政的十元取款单,带着这张条去邮局的路上,自己有多么骄傲。
后来通过南星文学社,还陆续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得奖,还在河北保定出版的《青年文学》上发过一篇文章。
那时连语文笔记本的尾页上都密密麻麻抄写着编辑部的地址邮编。满满的都是少年的文学梦啊。
然而这种疯狂到初二下学期及初三就基本销声匿迹了。为了考上“一只脚踏进大学”的全市最好高中,那时的深夜,宿舍里,厕所里,都是一片星星点点的烛光。
记得初一有一篇课文是叶文玲的《我的长生果》,作者回忆自己儿时的阅读经历,把阅读比作长生果。
而曹老师用他的图书馆,为我们开启的文学世界之门,打开了,也永远不会关上,就像他让我们尝到了人生果的甘甜,而我们,一生都会被吸引着去欣赏、体验和感悟,也总能在生活里发现一些美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