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界(1)

2018-09-27  本文已影响0人  小女儿_

从公司大厦走出来时,整条马路,只有我和存心两人。她依照惯例,拿出手机,发出感叹“已经这么晚了!”然后摁下她从进电梯就一直握在手里的钥匙,biubiu,两声。一辆白色的轿车在人行道一侧闪亮,她跑到一半的时候照旧回头看着我:“明天见,李哥!”爽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久久不能散去,直至我转过头,面向宏愿小区正门的门岗站,这一天才真的算结束。

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凌晨两点半,总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公司,两点四十分,她总会钻进她的车里,两点五十,我来到舒香阁,尽管这是初次拜访,但经过同事的反复推荐,今天我站到这里,满身倦意,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您好!”,智能迎宾在向我问好:“正在为您传唤65号技师,请您换鞋并前往3号房稍作等待...”站在我面前的第四代智能机器人“高歌”正以它那令母家骄傲的人性化语气为我进行指导,这是“一路高升”集团最新面世的纯服务类人工智能,在三代的基础上编程了一套更为细节化的行为语言流程,就目前人类的需求能够解答服务对象一切问题,她的每一个关节都昂贵至极,堪称荣耀之作。我换好了鞋子,朝着它示意的方向,在一条幽香的暗廊中,推开3号房间的门。

几日前我在酒堡里醉酒,拨通冯岩的视频通话,和他聊了足2个小时,我们从刚毕业那会儿聊到他第一次换工作,聊到我被安排到秦皇岛出差,一去就是3年,聊到我给他当伴郎时摔断了小腿,聊到他在圣彼得堡与妻子协议离婚,我在酒堡里对着手机放声大笑,但实际上冯岩已经过世很久了,我忘了几年了。这是“黑沫”软件独有的一个功能:从网络大信息库里调度出死者生前的信息与所有的交流记录,从电话记录求职语音聊天语音条里总汇死者的语气,再在视频那一头vr出死者的容貌仪态表情动作,这感觉就跟他在世时的感受不二。唯一,唯一一点是,这都是安排好的:例如,你问“在沈阳过得还好么?”,他会突然用一种模仿式的模仿,抄这一口听起来奇怪的东北调告诉我“嘎嘎冷。”实际上冯岩一直都没去过东北,他讨厌东北人,到死也不会说一句”嘎嘎冷。

“我可以进来么?”门口有人这样问到。

我看向门缝:“可以。”

进来的是一位干净且彬彬有礼的年轻男性技师,他的笑容和眼睛弯曲的角度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让人感到舒适,这也是安排好的。

“先生您好,我是65号技师,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你想体验那些项目呢?”他将手里的篮筐放到一边,离我又近了一些。

“你好,我第一次来。”我感到喉咙发紧,咳了一声:“帮我放松下来好么,最近我都感到乏力。”

65号朝我点了点头,接着他从肚脐部位弹出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握着纸杯放到乳头下方,乳头弹出的一个探头里流出水,他双手将那杯水递给了我,并称之为母之泉水,在我混杂的眼神中,他示意我平躺。

他用温热的手心在安抚我的肚皮,那个坐在办公室伴随酗酒的肚腩,他没半字的吐露,是我先开口:“最近我总觉得肚子涨,拉不出...”我看着他:“连屁也没有。”

他还在专心的帮我揉按,手心散发出的温热让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这一切都是在沉默中回答“你马上不仅有屁,连屎都会出来。”

“您的肚子不健康。”他这样说到:“大肠有堵塞,您内脏附近的脂肪也有些超标了。”他两根手指立起来,插在肚脐眼下方的位置:“这里疼么?”

“疼!”其实一点都不疼。

他又将两指并拢,向上移了大概四根手指的位置,又猛按下:“这里呢?”

“痛死了!”我惊呼道,但一点都没感觉。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光左右涣散,他在思考,在一切变成中梳理,他对着我,还是说出了一句:“你妇科不好。”

“是的!我妇科不好,头发一把一把掉。您救救我吧。”

他笑了,65号笑着又继续他的工作:“您可真有趣。”他把手心放在我的肚脐上面:“您哪来的妇科病呢?您连输卵管都没有。”

“那我有什么呢?”

“您有病,穷病。”他仍然微笑。看我不作声,他继续说道:“您总是吃一些为高油高脂的食物,这属于政府认证的三级食物,是速食,您经常吃速食。您的肚子也是因为总是饮用黑市的廉价洋酒导致的肠肿大,就这两点,您不健康。”65号转而盯着我的眼睛:“是穷病。”

“你一点也没说错,我确实有穷病,”我艰难的说出这一句话,这很为难:“我,我应该改变不了了。”天花板的强光下一下子模糊起来,此刻,久违的泪水充斥我的眼眶。

65号还在微笑,他扶起我的一条手臂,我自顾的说到:“昨天,我跟领导申请离职,被安抚了,我越来越想逃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去...去躲起来。我编好了一堆有风度的理由,我就是想逃。逃到大家都跟我一样穷的地方,躲在那里。”

65号看着我,从他的兜里抽出两张纸巾,他的目光变得锋利,他像开始独立思考:“但恕我直言,没有人比您更穷了。您逃到那都一样。”他示意我翻身然后把我的衬衫从腰间推到肩膀,他用手指划过我的后背,然后告诉我:“因为,这是一条贫穷的脊背。”

贫穷的脊背,从人工智能的口中对我说到。他细细的抚摸着我背部的皮肤,他手指的力度在品味我每一段脊椎,他的两根手指在按压我脊椎两旁的肌肉:“这一条贫穷的脊背,只是没了旧时代的黝黑,它与它贫瘠的祖先一个形状的活在你身体里,始终无法直立。”我身上的肌肉紧绷,不由自主的感觉到脊背发凉,这不止是对自身的灭望,也是来自人工智能,来自政府,来自众人的灭望,我终将是贫瘠。

可我还是选择狂笑,我指着65号狂笑:“贫瘠的脊背又怎么样,在这个时代,被人工智能充斥的时代,贫瘠是不能得到延续的!没有女人会想要繁衍贫瘠,贫瘠终将会消失,世界最终的底端还是人工智能!”

“不,您完全错了。”65号微笑的看着我,那眼睛的曲线此刻像一把无形的利刃:“集团与政府永远不会让人工智能处于最低端,贫瘠还是会延续,你会遇到一个又一个正合你心意并愿意与你繁衍生息的女人,她们为你带来生的希望,陪伴你走完贫瘠的一生,正如您所料,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我呆靠在墙上,脑子里闪现我的前妻,我的情人,他们都是那么符合我心意,得体,善良,有些肢体障碍...我惊恐的看着65号,他缓缓的收拾起床铺,笑着说到:“知道为什么集团的四代机器人“高飞”这么受欢迎么?”他拿起塑料袋,将垃圾装进里面:“因为作为三代机器人的我们“知语者”拥有一套独立的拟人思维编程,这相当于我们会把所有已知的事情作为人性的思考模式推敲,我们比人更人性化,但在意义上的人性化上,我们并不合格。”

65号临走前,静静的看着我:“您是我的最后一个客人,感谢您领导的举荐,我为我被安排好的一生感到光荣。”

凌晨两点半,我和存心站在马路上,两点四十,她钻进她的车里。而我面向宏愿小区正门的门岗站,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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