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夜总会（二）

晨光曦微，夜晚的喧嚣都归于沉寂。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几个橘红色的身影在晃动，那是早起的环卫工人在清理宿醉的夜晚所产生的垃圾。

各种颜色的塑料袋杂乱的飘散着，乌黑肮脏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长长短短的竹签。它们曾经用锋利的尖头无情刺入动物的尸体，但现在自己也遭到了残酷的抛弃。

它们早就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人类的工具而已，没有使用价值的东西注定要被抛舍。

我疾步穿越街头，拐向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晨光中的街道散发出一股食物残渣的味道，令我心更加烦忧。

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回到自己租住的单身公寓。进门习惯性的拉上窗帘，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这样才会有安全感，过去的职业经历让我不习惯暴露在阳光下。白天明晃晃的日头让我眩晕，脚下的地像光一样会流动，周围喧嚣的人群也让我无所适从。我喜欢黑夜，喜欢融入茫茫夜色不被人注意的感觉。这也正是我选择在海天夜总会工作的原因。

往常我会很快进入梦乡，但是今天心头烦躁，仿佛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半天，被子床单被我蹂躏的皱皱巴巴，然而还是无法入眠。我呼啦一下掀开被子，决定去冲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顺着头顶流下，很快就将全身包裹。闭上眼睛，在花洒下冲了足足有十分钟，一动不动。渐渐的，躁动的心恢复了平静。

双层隔音玻璃为我营造了一个安静的空间，即便是白天，也没有喧闹声会搅扰。

接下来我陷入沉睡，竟然没有做梦，难得睡得这么香。

突然，我周身的汗毛唰地立了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右腿就踢了出去。一脚落空，有轻微的风声掠过。我顺势旋身落地，手肘顺着风声横击。一招接着一招，眨眼已经过去十几招，对方借着狭窄的空间辗转腾挪，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我心下既惊且慌，出手越发狠戾，后背都渗出一层白毛汗。

只是拆招越多，越觉出些许熟悉。流动的空气中似是氤氲着似曾相识的味道，我心头一动，腰肢后拧，按下墙上的开关，光明瞬间驱散黑暗。

我眯起眼，看到房间里多出来的这个人，瞬间全身紧绷的气势尽皆散去。对方气定神闲的站在客厅中，拊掌大笑，说道：“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身手不减当年啊，看来有些东西，已经融入血液，你天生就是干这行的，逃避没用”。

这个不速之客，是我当兵时的教练蒋台，也是当年出任务时的搭档。

看到是他的时候，我心里一松，接着就又紧张起来。我从西局出逃至这个海滨城市，才刚刚三个月的时间，而且我一直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跟身边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一个人像一座孤岛一样生活在闹市中。

可是他依然能嗅到我的踪迹，危机感和挫败感同时袭来，我的心又开始烦躁不安。

我面无表情，站在当地，身体还保持进攻的姿势。

不请我坐坐吗？蒋台边说边自顾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闲适的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他靠着椅背，身体呈完全放松状态，两条长腿交叠，占据了我客厅的大部分空间。他在我面前彻底卸下伪装，回归到最真实的一面，周身没有丝毫杀气。

他转头说，来瓶啤酒，随意的好像只是一个来我这里串门的朋友。不要那么紧张，过来过来。许久未见了，总得叙叙旧吧，再说了，真要打起来，你觉得在我手底下能有几分胜算, 别忘了，你可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那可未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例子比比皆是，我嘴上不认输。拉开冰箱门，取出两罐黑啤，扔给他一罐。拖了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仰头喝了一大口黑啤，微涩而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全身血液仿佛都被点燃了。

你放心，蒋台灌了一口啤酒说，我不是来追杀你的，执行绝杀任务的另有其人，现在想必已经在半路上了，我来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交易？我没听错吧。一个亡命天涯的人还有资格谈交易。

有没有资格，我说了算，蒋台撇撇嘴，一脸自大的说。说完丢过来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我打开袋子，里面有几张纸和一张照片。是一个人的简历，当看到名字那一栏时，我的手不由抖了一下，虽然动作很轻，但我想敏锐如蒋台一定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小动作。当我拿起照片的时候，心里不详的预感得到了确认。如果说刚才我还能安慰自己说，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有的是，可照片做实了我内心的怀疑。连煜这个名字，想必重名的几率不会太高。

照片上的连煜比现在年轻，眼神飞扬着青春的明媚，那时的他桀骜不驯。很难让人将照片上的人与现在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按说一个杀手不该有感情，尤其是对自己的目标有情感上的纠葛，这是杀手之大忌。

有难度吗？蒋台侧身问我，脸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闪而过。你不会是认识这个人吧，蒋台突然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

不认识，我矢口否认。

但有时候回答的太快未免有说谎的嫌疑，这一点我和蒋台都心知肚明。

金夕，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有些事不是闹着玩的，性命攸关的事你要仔细斟酌。他活，你必死无疑。他死，你还有活的希望。追杀你的人，我可以先帮你挡一挡，如果完成这桩任务，我会向上面为你求情，如果事情搞砸了，这个……，恐怕就不那么好说了。师徒一场，我不想看你横尸街头。

你让我再想想，我内心的最后一丝侥幸被蒋台无情的粉碎。杀了连煜，我有活下来的希望，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我必须要再次回到西局，那个我不顾生命选择要逃离的地方。

但求生欲望是人的本能，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否则没人会舍弃生的希望。

蒋台好像很笃定我会答应，所以他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着那罐黑啤，按照他平时的习惯，这点啤酒两口就下肚了，何至于喝那么久啊！还不就是想在我面前展示他的自信，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天就是如此。

好，这个任务我接了，踌躇再三我终于还是屈服在求生欲望之下。

这就对了，蒋台拍手说道，既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就好好熟悉你的目标，我会给你三周时间去准备，这三周里我保你一切无虞。干的漂亮点，报告我来写。

你呀，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离开西局。难道你不知道一入西局大门，从此萧郎是路人么。当初既然自己做了这个决定，那就要咬牙承受带来的一切后果，中途反悔的人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你不是小孩子，所以不要任性胡来。

我走了，蒋台起身，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他即将扭开门把手的一瞬间，我迟疑的问了一句，连煜到底犯了什么事？

蒋台站定，回身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有些手脚无措，下意识咬着嘴唇。

不该问的就别问，这点规矩你是了解的，毕竟你是西局的老人了，有些事心里想想尚可，说出来就未免显得你过于草率。如果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斟酌一下，是否把任务交给你了。我是惜才，不忍心看到我的心血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我……，我嘴唇蠕动几下，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他说的我都知道，我只管接受任务执行任务，并没有权利知道这背后的一切。这是西局的规矩，我怎会不知。可是连煜，他给我不一样的感觉，我实在是不想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我手里。算了，我还是私下去调查吧，从蒋台嘴里什么也别想套出来。

金夕，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话尽于此，你自求多福吧。

蒋台离开后，我彻底清醒了。看看时间已是中午，刚才打斗半天，这会肚子也有点饿了，犹豫是出去吃还是叫外卖。想想白日的喧嚣，心中又有些生怯。最后决定还是从楼下的小吃店里叫外卖，方便省事。而且此时的我最好还是尽量少抛头露面，作为一个杀手隐藏行迹也是必修功课。

虽然是用餐高峰期，但是二十分钟后门铃就响了。我正躺在床上研究连煜的资料，只有熟悉了解目标，才能有针对性的制定出有效合理的刺杀计划。

光着脚几步跳到门口，拉开门的一刻，

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