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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求、子路与颜子

2018-09-20  本文已影响13人  037c26111bb7

9.30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孔门求学,学习的目的不同,所立志向有高低,日积月累所下的功夫也不同。孔子门下有四科十哲: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

虽然四科都是“学”,但境界不一样。有成德之学,有干禄之学,或为己,或为人;有谋道的君子儒,有谋食的小人儒。本章,夫子为来孔门求学者从低到高设定了“共学”“适道”“与立”“与权”四个等级。

一、“与”字吃紧!

首先看这个“与”字,古今义差别很大。朱子曰:“可与者,言其可与共为此事也”。其实,可与共学、可与适道、可与立,省略的主语就是孔子自己,不是泛泛而谈,“与”字,可意会,难以言表,不能简单理解为“参与”或“共为此事”。

在《微子》篇,隐者桀溺以“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来讽刺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孔子与桀溺隔空过招。孔子改“易之”为“与易”,“与”字有微言大义,需要特别注意。高蹈远遁的隐者,其境界没到,体会不到“视民如伤”的悲悯与“万物一体”的博大。

与共学,与适道,“与”字,指向施教者与受教者之间的“感”与“应”。今人不知何为德性,“与”字的这个用法,在现代汉语中已经看不到了。施教者首先应挺立自己的主体责任,所谓“君子之德,风”。但能否引人入于道,还决定于受教者自身的发愿与努力。

磁铁能够磁化周围的铁块,但对于木块,却不起任何作用。孔子跟自己的儿子伯鱼,也只是训导其“学诗”“学礼”,没有什么可以私相授受的法门。宰我大白天睡觉,孔子痛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宰我要改三年之丧为一年,且巧言善辩,滔滔不绝。孔子懒得搭理他,只是问:“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女安,则为之”。

就像《大学》“诚意”与“慎独”,“独”是心上功夫,不是身之独居独处。修道必须“诚于中,形于外”,从自家心性上立志发愿,把“根”立起来,学问功夫要晓得“头脑”。道德,只能是自觉、自律,别人代替不了。孔子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孔孟均是在开示这个“头脑”功夫。

有言传,有身教,上行下效为“教”。通常说教化,“教”与“化”,从境界上看是有差别的。“教”要向“化”靠拢,以德养人,以德化人,才可引人入于道。为师者不是高高在上,而是要德性下贯流行,打通人我内外之间的界限。《中庸》曰:“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应结合“临”字来解读“与”,进而通过“与”字,来体会孔子之因材施教。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弟子们疑心孔子日常讲学有所保留,似乎对于“性”与“天道”秘而不宣,在《季氏》篇,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也是这个想法在作怪。孔子觉察到弟子们心中的疑虑,说:“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

“行”是德行,“无行而不与”,此是德行之感化流行,诚于中、形于外,故孔子说自己无所隐藏。德行如何能隐藏?所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如果把“行”解释为具体的“行为”“行事”或“行路”,这句话解释不通。

钱德洪、王龙溪等王门弟子丙戌会试归,为先生道途中讲学,有人信有人不信。阳明先生曰:“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人讲学,人见圣人来,都怕走了,如何讲得行。须做得个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传习录》313条)

《中庸》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阳明先生说:“须做得个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可以看出两句话之间的内在联系,但后者是指“教者”,前者是说“受教者”。“教”要向“化”靠拢,人我内外的界限要打通,阳明说做得个愚夫愚妇,体会言辞背后的意思,正是要做到感而遂通,一“通”,就要泯灭人相我相,此所谓“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再如孟子云:“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

此外,讲学完全是自己的事情,是弘道,也是修道。钱德洪等人在返乡途中却要为阳明先生讲学,发心有问题。心中以阳明先生为圣人,又在为先生讲学,不知不觉,自己就端起一个圣人的架子来,如此讲学,不是“与知”,而是凌空说教,故阳明说:“人见圣人来,都怕走了”。

由此入手,可进一步体会“与”字所蕴含的义理。参与,民胞物与,落在讲学上来体会“与”,就是教者要把自己给降下来,儒家经典中用“临”或“莅”来表达这层意思。相反,浮在上面就是“亢龙有悔”,所谓高而无位,贵而无民。

二、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

“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朱子注解此句,引程子之言:“可与共学,知所以求之也;可与适道,知所往也”。朱子引杨氏之言:“知为己,则可与共学矣;学足以明善,然后可与适道”。

“学”字在《论语》中意思可深可浅,首句“可与共学”,只是虚说,“学”字意思很笼统,主要是开启下文“适道”“与立”“与权”。把首句“可与共学”,在义理上拔得过高,不一定符合孔子的意思。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之学,以成德为目的,“学”即《中庸》所谓“修道之谓教”。本章孔子既然区分“共学”与“适道”,说明这个“学”字涵义宽泛,既可以是为己之学,也可能是学习射御书数等技艺以谋生。在孔子看来,除了“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这一类人,其他都可归于“可与共学”。

有君子儒,有小人儒。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泰伯》)君子志于道而学,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此谓“可与适道”。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宪问》)学习技艺以求谋生,学习礼乐与政事可以谋取一官半职,均属于“小人儒”。阙党童子求速而不求益,此属于“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

三、可与适道,未可与立

程子曰:“可与立者,笃志固执而不变也”。笃志,取自子夏所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固执,语出《中庸》20章:“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杨氏曰:“信道笃,然后可与立”。信道笃,取自子张所言:“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读朱子《四书章句集注》,看古人的注释,非常吃功夫,经典须熟稔于心,才能会通。

“适道”即修道,“立”是立德,在德性上有所成就。修道的目的是成就自家德性,此正体现为己之学的精神。如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

农民伯伯春天播种,却不一定能换来秋季的收获;小猫把小鱼埋在地里,它想,到了秋天,一定会收获很多小鱼呢?中国的散户被“鳄鱼”所围猎,投资股票想获得预期的收益,如孟子的学生公孙丑所言:“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同理,君子以道修身,不一定能够成就德性,故曰:“可与适道,未可与立”。

阳明先生曰:“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有为己之心,便可与适道;唯有真切笃实做克己功夫,去私欲,存天理,方可与立。

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而本章在“学”与“立”之间加一个“适道”,须注意《论语》这两章在文字叙述上的区别。

孔子自述其为学历程,对于至圣孔子来说,还有“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的二元选择吗。孔子从十五岁立志为学,此“学”是为己之学,“学”即修道,所以就不必再加入一个“适道”。

对于来孔子门下求学者,孔子是持开放态度的。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有德性之知,有见闻之知,孔子很通达,对于见闻之知并不排斥,只是将其界定为“知之次也”。如孔子认为读《诗》,“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就是“博学多识”。孔子无不知而作,即是阳明先生所谓“知行合一”,属于德性之知。

四、可与立,未可与权 

程子曰:“权,称锤也,所以称物而知轻重者也。可与权,谓能权轻重,使合义也”。程子此言,取自孟子所言:“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杨氏曰:“知时措之宜,然后可与权”。时措之宜,出自《中庸》25章:“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可与立,未可与权”。君子修道而成德,成德以后就要由“忠”而“恕”,推己及人,承担弘道的使命了。弘道化人,需要“守中达权”。孔子因材施教,随机应答,就是行“权”。不能权变,如孟子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孔子三十而立,“立”是立德;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是“权”。《中庸》20章曰:“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择善而固执”为“立”,“从容中道”为“权”。

为官者,应该做到“权为民所谋”,如果以权谋私,这个“权”就腐化变质了。权力之“权”,其意思是从经权之“权”派生出来的。

“权”字不能离开这“立”而流于虚说,如不能“守中”,就不能“行权”。德性有厚薄深浅不同,“可与立,未可与权”,只是说明其德性未能隆厚,能“守中”,而做不到“时中”,做不到民胞物与、俯仰皆化,乃至大化流行。

《中庸》曰:“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和而不流”与“中立而不倚”,前者为“权”,后者为“立”,只是分一个“体”与“用”而已,境界没有高下之分。

“权”字有“时中”之义,“中”为天下之大本达道,化民易俗、开物成务均包涵在其中,儒家说“权”,是弘道的事业。故孔子所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与庄子所鼓吹个体意义上的“逍遥自适”,有云泥之别。“从心所欲不踰矩”,从中须体会出孟子所谓“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

五、冉求、子路与颜子

本章,孔子从低到高列举出几种为学境界,最高的境界应是“可与立,亦可与权”。从孔门众弟子中选取出冉求、子路与颜子,看他们分别对应何种境界。

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又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从《论语》这两章孔子对子路、冉求二人的评价,似乎看不出他们境界的高下。子路、冉求同列孔门十哲之政事科,在为政上都能独当一面。但在修道以及面临事情须做抉择时,就能看出人品、学问之高下。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冉求为自己不精进修行而狡辩,孔子的回答是:“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冉求所学局限于才艺政事,没有在克己成德上笃实践履、狠下功夫。因而在“义”与“利”、“道”与“势”之间做选择时,冉求不能坚守道义而屈于“势”与“利”。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冉求回答得很干脆,孔子尚且能够容忍。冉求做季氏宰,为季氏敛财,此是长君之恶,孔子忍无可忍,要把冉求驱逐出师门。“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可以判定,冉求应归为孔子所谓“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

季氏将伐颛臾,冉求、子路一起来见孔子。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知徒莫若师,子路、冉求同为季氏家臣,孔子主要批评冉求一人。孔子总是训斥冉求,觉得过意不去,最后才顺带批评一下子路:“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可见,子路善于改过自新,在克己修德上勇猛精进。“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子路得到孔子开示后,马上就要去践履,如果还不能躬行,心里觉得愧疚,感觉像欠账似的。再得到孔子新的教诲时,觉得欠账更多,更加觉得心中不安。

子路最终死于卫国内乱,做到了舍生取义,临大节而不可夺,说:“食其食者不避其难”。由此可以判定,子路“可与适道”,且“可与立”。

但子路可与立,而未可与权。“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孔子见南子,子路不明白孔子的用心,孔子遇到子路这个直人,犹如秀才遇到兵,说理说不清楚,只好通过对天发誓,来让子路放下心中的疑惑。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阳货》)

孔子告诫弟子“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但这句话对于孔子自身并不适用。做到“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不仅可与立,也可与权。如孔子告诉子张:“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孔子称赞颜子用功,精进不息。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颜子在孔门弟子中德性与学问最好,其他弟子无人能及。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孔子不仅把颜子从门下弟子中独立出来,另眼看待,还与自己并列。“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即是“权”。故可以判定,颜子“可与立”,且“可与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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